神族小说 > 玄幻小说 > 于翔潜温喜兰 > 章节目录 于翔潜温喜兰第22章
    温喜兰正拉着于翔潜在一旁盘算怎么上前搭话,就见那位中年大叔转身去翻车上摊开的那刀宣纸,一边翻一边认真的审视查看,薄如蝉翼的宣纸就像柔顺的纱绸,在他手里分外服帖听话。

    看见这一幕,温喜兰的眼睛一亮,而后大大方方的走过去。

    “大叔,您做过剪纸师傅吧?”

    中年男人一下从宣纸中抬起头来,打量过温喜兰之后,冷淡的问:“你是哪个厂的工人?”

    他说完脸色忽而又一沉:“听你的口音不是我们这边的人。”

    他肯开口接话,温喜兰的心放下不少。

    其实这一句搭讪她也是在赌运气,跟手艺人谈买卖,先从手艺搭话,更容易赢得对方的好感。

    说起宣纸的工艺,其实温喜兰了解的也并不多。好在以前学习装裱的时候,父亲温贤跟她提过一段话。

    他说装裱手艺不仅要学会裱,还要会检查,一幅画装裱完成后,有哪些不足的地方要能检查出来,并准确知道出现在哪一个步骤,这个能力在书画揭裱和古董画修复上尤为重要,能提前预见问题,才能避免制造更多的问题。

    当时父亲给她举了一个宣纸工艺的例子,他说有句话叫‘剪纸的先生捞纸的匠’。

    剪纸有两层意思,一作剪裁,就是把合格的宣纸用大剪刀裁成特定的尺寸,所以宣纸的计量单位是‘刀’。

    另一层含义就是检验了,剪纸师傅要凭借过硬的经验,在雪白耀眼的宣纸里迅速找到破洞、细小的杂质、缺口,同时还能锁定问题出现在哪个阶段,以便在工艺上做进一步的调整。

    剪纸是宣纸制作的最后一道工序,工人没有丰富、老练的经验积累,是不可能胜任这个位置的。

    温喜兰方才看他翻纸时的动作和神态,猜测他很可能是一位熟练的剪纸师傅,这才赌了一把。

    看眼下的情况,她应该是赌对了。

    “大叔,我倒是挺想学学宣纸的制作工艺的,可惜家里那边没有咱景县这么好的条件,我们家那边不产青檀,也没有上好的沙田草,造不出您手里这么好的宣纸。”温喜兰一脸真诚的道。

    “哦?听你话里的意思,也是很了解宣纸工艺的,你是做什么的?”大叔再开口时,脸色已经不像方才那么冷了。

    “我家是做书画装裱的。”温喜兰开朗的笑笑。

    “书画装裱,”大叔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书画装裱跟文房四宝也算是近亲,你到景县干嘛来了?”

    听他问及自己此行的目的,还提起文房四宝,温喜兰忙把于翔潜拉过来,甜甜的说:“大叔,其实他是个画家,我是陪着他来挑宣纸的。”

    中年男人抬起头仰视一眼于翔潜,之前那种冷淡的表情再次浮现在脸上,摇摇头:“他?会画画?你若说他是哪个电视里的奶油小生,我可能会更相信些。”

    “大叔,咱也不能以貌取人不是?”温喜兰指指货车:“您要是不相信,可以让他在这儿露一手。我看那您车里笔墨纸砚都是全的,他这次挑宣纸是为参加画展做准备的,对宣纸的要求可高着呢,一般品质的还不一定能入他的眼。”

    温喜兰适时的抛出激将法,她知道手艺人最不愿意听见人家说自己的东西不好。

    “试试就试试,不过你可别想蒙我,虽然我是个手艺人,但能在这个行当里干上半辈子,对书画多少都能懂一些!”

    大叔说着抽出一张四尺的生宣,又把笔墨拿过来,旁边看热闹的人听说有人要现场画画,忙去旁边的店铺里借来一小盆清水。

    宣纸被大叔折成了三开,直接铺在卡车车头相对平整的地方,他回头看向于翔潜,道:“没有毛毡,后面垫了两层宣纸,你凑合着试试。”

    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于翔潜,先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温喜兰,又看看熙熙攘攘瞧热闹的人,竟然紧张的吞了两下口水。

    “要是不会画,就别浪费我的宣纸。”中年大叔的脸色又拉下来。

    于翔潜没吭声,眼睛里面透出几分深沉,随即伸手接过毛笔,对着那张四尺三开的宣纸思考片刻,抬手画了一幅幽兰虫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这个人只要拿起毛笔,就像脱去凡胎一样,有让人忍不住赞叹的傲骨。

    画完之后他略微思忖,把笔放回原处。

    人群里不乏有懂画的,这里毕竟是被称为‘宣纸之乡’的景县。

    “这兰草画的空灵飘逸,很有悠远的情思,倒有几分板桥先生的气韵!”

    有人先拍手叫了好,接着人群中连连发出赞叹。

    中年大叔对着画看了好大一会儿,脸上由原来的怀疑逐渐变成喜悦,最后甚至有点激动。

    “为什么不落款呢?”大叔两眼放光的看向于翔潜。

    “我只答应画画,可没说要落款。”于翔潜的犟劲儿上来了,径直把手插进兜里,一副‘你休想’的架势。

    温喜兰见状,忙上前拉住中年大叔,好声好气儿的道:“大叔,他就是这个脾气。今天肯当众画这一幅,已经算是很难得了,您觉得他的画能入眼不?”

    在一些必要的场合,画可以画,但款可不是能随便落的。

    于翔潜这个倔脾气,跟眼前的老手艺人也有的一拼。

    温喜兰本以为中年男人会翻脸,或者把他俩轰走,心下有点后悔方才一时冲动拉着于翔潜画这幅画。

    谁知中年大叔却突然爽朗的笑了,小心翼翼的收起那幅画,指着于翔潜道:“这小伙子对我的脾气!书画家,手艺人,还能没点脾气?完全没脾气的人,画不出这笔好画!”

    温喜兰先懵了一下随即心中大喜,开始暗暗合计怎样开口提生意的事儿,却见大叔利索的把货车车厢栏板合上,高声道:“走!小伙子,我带你去我们厂里挑宣纸,保准能找到让你满意的!”

    他说完又看向温喜兰,“姑娘,驾驶室里还有个座位,你上去,这小伙子就委屈一下,坐车厢里凉快吧,咱们这就出发!”

    眼前的情景,就像电视剧似的,变得飞快,温喜兰忙回过神,拉拉于翔潜。

    “要不你坐驾驶室,我坐车厢里也行。”

    “我一个大男人还用得着你照顾?”于翔潜骄傲的抬抬下巴,随即两手攀住车厢栏板,一个翻身就跳进了车厢里。

    一路之上,中年大叔就像遇见很久没见面的老友一样,话赶话说个不停。

    “这些年,文房四宝的生意不好做。”他稳稳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50年扫盲运动,毛笔算是正式退出了主流书写舞台;56年上山下乡;66年破四旧、文化大革命…我们景县的宣纸厂倒了一批又一批,能撑到现在的那都是顶执着的人,谁知道这几年油画又占去了大部分书画市场。”

    他叹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温喜兰默默瞧了一眼,这个老手艺人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光。

    “笔墨纸砚是相辅相成的四件宝贝,毛笔退出舞台,那宣纸砚台还能用来干什么?尤其是宣纸,一张纸造出来得采、蒸、择、碓、洗、捞、晒、剪,风吹雨打千锤百炼,日月光华,水火相济才能造出我们的宣纸,不知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

    “社会要进步,这个我们也理解,没有哪个买卖是能永远常青的,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咱也舍不得就这么丢了。”说到这里,他几近哽咽。

    温喜兰对此也是深有感触,她虽然年轻,可也是个手艺人,对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有着同样深刻的情感。

    汽车在一处厂区停下,中年大叔热情的招呼温喜兰和于翔潜下车,一进大门就有小青年满面笑容的打招呼。

    “胡师傅回来了?”

    胡师傅把车和货交给了一个年轻人,然后带着温喜兰和于翔潜先去工作车间看了一圈。

    他着重介绍了一下‘捞纸’和剪纸环节。

    捞纸车间里,几十个壮小伙子赤膊抬着一个巨大的竹担架,担架上铺了细竹帘,小伙子们大声喊着号子,将下面池子里的纸浆捞上来,一遍一遍的重复,看得人热血沸腾。

    而剪纸车间里相对安静,剪纸师傅们的动作也优雅闲适,翻纸检查的动作倒有几分像讲台上的教书先生。

    “这一剪刀正好裁一百张纸,所以一刀纸是一百张。”胡师傅耐心的介绍着。

    看过车间之后,胡师傅直接把两人带去了仓库,阴凉的库房里整齐的码着宣纸。

    “这是上个月刚剪好的,至少要等个半年去去纸的火气,才能进入市场…”。胡师傅如数家珍般介绍着宣纸。

    “小伙子,”他招呼于翔潜:“这边的,都是沉了3年以上的檀皮宣,肯定有适合你的!”

    于翔潜按他指的方向过去看纸,温喜兰见时机成熟了,忙一脸真诚的道:“大叔,其实我们这一次是想进一批宣纸的,”她指指于翔潜:“他不光是个画家,家里还是做文房四宝生意的,刚才在外边街上,我们没敢说,怕您见着做文房四宝生意的人生气。”

    胡师傅听后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难怪你们对宣纸这么熟悉,”他说完突然沉下脸严肃的看向温喜兰,“大叔我看起来像是个会随便对别人发脾气的人吗?”

    温喜兰被问的心里直发怵,方才在街上,也不知道是谁拉着脸吓得旁人不敢吭声。但表面上她依旧赶着说好话:“哪能啊,大叔一看就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

    等于翔潜把控过宣纸的质量关,温喜兰才开始跟胡师傅谈价钱,最后胡师傅给了个相当优惠的价格。

    温喜兰和于翔潜一起把需要的宣纸类型抄了单子交给胡师傅,又去财务上付了一千块定金,留下收货的具体地址和联系电话。

    订好的宣纸会跟着厂里的运输车,一路北上送到祥宝斋。

    厂里有自己的运输链,而且大厂的宣纸产量、质量、信誉都相对稳定,不至于一经风浪就倒闭了,这也是温喜兰和于翔潜决定选这个厂家的原因。

    一切谈妥之后,两人准备离开,胡师傅跟着送出来老远,还给他们介绍了几家砚台、墨的厂家,说等订好了,可以跟着宣纸一起送过去。

    聊到最后,胡师傅又给他们推荐了县城里几家安全实惠的旅馆。

    走出来老远,于翔潜突然问温喜兰。

    “为什么不干脆向胡师傅打听一下西画画材的批发市场?”

    温喜兰白了他一眼:“你没看出来这位胡师傅的脾气跟你一样犟,都是一句话说不好就轰人的类型?有些话能问,有些话不能问!”

    于翔潜撇撇嘴:“我的脾气哪有他那么轴?”

    温喜兰懒得跟他争辩,过了一会儿又笑嘻嘻的道:“不过西画画材市场的位置,我刚才偷偷问了会计大姐,你跟着我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