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依琴的眼神明锐好似两道精光,她的指尖颤颤巍巍的从袖中抬起,定定的要指向那慕沉川身后的男人,慕沉川却淡淡的喘出口气,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那把方才掉落的匕首,上头的血渍还没有干涸,捏在掌心中粘粘腻腻的。
“二姐姐别害怕,”慕沉川的话中没有什么笑意,平平淡淡的就好似在重复方才慕依琴所有的趾高气昂和成竹在胸,“凤骨在寿皇宫立过死誓,他们手里的刀子永远不会沾上北魏皇族的血,您是堂堂太子妃,祁昱修不会也不能杀你。”她晃了晃刀尖,脚步啪嗒的踩踏在血泊,“但是,我不会心慈手软。”慕沉川歪着脑袋,她不是凤骨,也不是什么所谓深明大义不计前嫌的人,“现在轮到小妹,要向二姐姐你讨要一样东西。”
这般场景似曾相识,慕依琴的大婚宴上,慕沉川在那布置一新灯火通明的喜房门前,想要回谢非予亲手所赐的酉金镶碧玉,那一次她是被请君入瓮,这一次要反客为主。
“痴心妄想!”慕依琴从齿间迸出四个字眼,她的胸口起伏是郁愤的先兆,她很少有这般方寸大乱的时候,甚至在祁昱修出现的那刻,她虽有所错愕却绝没有如今从心底里冉冉升起的某种惊悚,尤其是看着慕沉川眉眼低垂目光一直流连在那把杀人的尖刀上时,她觉得头皮发麻,慕沉川要什么她很清楚,洮符。
这个女人是谢非予身边的一条狗,她要替谢非予去救那些受制于人的罪奴和叛臣,慕依琴袖中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卡进了掌心,慕沉川这个小丫头究竟是怎么从一个受尽倾轧欺诈、逆来顺受的贱婢悄然变成了一个喜怒不形于色又谨小慎微的女人,许是慕依琴这两年来唯一没有想明白的事——她犹记得这丫头当年险些命丧街头,到底是死过了一次的人,像是突然跳出了五行伦常一般。
但是谢非予都得不到的洮符,就凭她慕沉川要从慕依琴手中夺取,简直痴人说梦。
“本宫是正位太子妃,你不过一个被夺了名讳的贱婢,也想威胁本宫?!”慕依琴咬牙切齿只换来慕沉川挂在唇边的讪笑,“你若是杀了我便是对姬家不敬、对皇族不敬,本宫诞下北魏龙嗣受尽天下爱戴,是你一个小小的丫头三言两语可以污蔑的?!”太子妃慕依琴的美名早已在北魏江山下如雷贯耳,她何等温柔贤淑,何等敬孝有佳,甚至在国难当头时还为了姬旻聿和整个皇族弹尽竭虑、日夜操*劳,你问一问北魏的百姓,谁不是将她视为了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
而慕沉川——你欲图用手里面这把刀子逼我就范?!
妄想!
若是她慕依琴今日死在慕沉川的刀下,那么与慕沉川所有相关的人,每一个都将成为北魏的千古罪人,更惶谈四意、桃儿、小风筝那些贱丫头还想要沉冤昭雪。
慕依琴强迫着自己昂首挺胸,这万般的气势和傲骨是决然不能低劣,她比慕沉川高不少,一身的华服端得是何等气度雍容,一张煞白的脸庞衬着精致的妆容更显得有一种傲气和倔骨,她的愤怒化成了无法接受羞辱的怨憎,美目直勾勾的盯着慕沉川,就似在等着——等着,你若是有种,就用这把刀子扎进我慕依琴的胸腔,剖开我慕依琴的心脏!
慕沉川的唇动了动,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地上已经成了一潭的血渍,血渍里有着早已没有了声息的冰冷的四意,嗅一嗅这空气里弥漫的残暴和肮脏吧,站在这里的但凡还能开口说话的人,哪一个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了无数的人命!
“我相信二姐姐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慕沉川的声音轻缓缓从嗓子眼里溢出带着点滴沙哑,她捏了捏匕首唇角轻轻浅浅的勾动两分,突的一把撺掇上前抓住了慕依琴那华美精绣的衣袂,惊得慕依琴仿佛恶鬼临身般顿时浑身一僵,她下意识的就想要摆脱慕沉川的钳制抬腿就要将这肮脏的小丫头一脚踹开,可刚曲起的腿脚就发现那姑娘另一只手已经死死压住了她的腰身,那膝盖还未顶起就已经失了力道,慕依琴猛然倒抽口气,因为她的脖颈察觉到了一丝凉意。
那把血腥的匕首,染满了那些肮脏贱婢的血的匕首,轻轻的抵在了她的颈项上。
“祁昱修,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慕沉川让姬家皇族流血流泪不成!”慕依琴的眼眸突瞪时让那骄艳的装束都成了狰狞,她想要挣扎却又不敢挣扎,但凡还有这一口气,要她向慕沉川求饶那是一辈子都休想!
“嘘——”慕沉川的呼吸打在慕依琴的耳畔,凉凉的感觉不到一点温热,她一开口就让慕依琴心弦紧绷的噤了声,“我也相信你不会把洮符交给我,但是,我不相信二姐姐你——”慕依琴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更见不得慕沉川在她头上踩一脚,失了时势只会令她更加的愤怒,“当真不怕死。”
我不相信二姐姐你,当真不怕死。
“慕沉川!”慕依琴睚眦欲裂,因为她感到那匕首轻微的擦刮擦在自己颈项上划出一道小小的刻痕,慕沉川没有用力,这只是一道轻伤,让人流血不止,她甚至根本不想一刀了结了慕依琴的命,而是要慢慢的折磨她。
折磨到她筋疲力尽。
“我说过,今夜不是来救人的。”慕沉川的声音从那云鬓发髻的珠花清零声响里幽幽的透进来令慕依琴浑身都发冷,又似在嘲弄着她的冥顽不灵,慕依琴的目光神色和焦距都有一瞬间的茫然失措。
今夜,我不是来救人的。
我是来报仇的。
报仇的。
小妹要向二姐姐你讨要一样东西。
慕依琴的呼吸越见急促,她的手颤巍巍的往上一抹就摸到了自己脖子里流淌下的血渍已将胭脂水粉的味道全然遮掩——慕沉川要的,不是洮符,而是慕依琴的命。
血债血偿。
“你疯了!——”慕依琴的脑中轰然炸响就是一片空白,她惊骇大叫甚至下意识的一把抓住了慕沉川的锋锐匕首,她的掌心顿时被刀锋划烂沁满了鲜血,满身的华贵衣衫都成了狼狈不堪,她不管不顾自己双手的血肉模糊握着那匕首就一把推开了慕沉川,“噗通”,整个人一仰身跌到在地,疼痛吗?
疼痛吗。
慕依琴看着自己横肉翻开的双掌,不,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除了双眼看到的触目惊心,她竟觉得浑身麻木,女人失了向来的高傲和优雅一步一步的朝后爬去,金丝银线的花色在地上拖曳出美妙的剪影,像极了那一天慕沉川觐见万人之上的蓉妃娘娘,那个贵气的妃子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斥着明媚的阳光,慕依琴站在蓉妃的身边,那影子里投射出的剪影早已有着同样的灵魂,她们高高在上,她们不屑一顾,她们对于权力和地位的追求永不可止。
可是现在的慕依琴呢,只能从嗓子眼里呜呜咽咽的发出好似鸟雀的悲鸣,她站不起起身,或许是因为这一整夜的戏码早已不是她所能掌控的恐惧,又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无路可逃的哀戚,她不能用手掌撑地,只能用着手肘,一点一点挪向屏风后的内室。
踏、踏、踏。
慕沉川的脚步不紧不慢的跟着,如影随形的像恶鬼的不可捉摸,她就这么看着,看着,这个母仪天下的女人如今是何等的失落仓皇,她的云鬓散乱、珠花散落,她像极了那个整日整日将自己关在府中的顾大夫人,疯婆子、疯婆子,满身是血的疯婆子。
屏风后的太子妃几乎是攀着案几才能跪坐起身,伸出血淋淋的双手去抱那正睡在摇篮里的孩童,姬昭,小姬昭睡的不是很安稳,扭动了下*身体便似要醒来,慕依琴将自己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散乱的发丝落在胸前,她抬起头来时竟泪如雨下,双眼中锃亮的是几分有着做母亲的仁慈和可怜。
“小妹……小妹,你便不当我是你的二姐,也要可怜可怜我的这个孩子……”她的双手满是血痕又不敢沾染在姬昭那白胖圆乎乎的小脸上,只能用着手臂托起襁褓,泪水啪嗒啪嗒掉落下来,梨花带雨的模样任何人看了都不免心中揪痛,“你看看昭儿,你看看昭儿吧,他是你的小外甥,从他出生后……你便没有再见过他,你不能让他还这么小,就没有了母亲啊……你不能。”
句句哀鸣,震撼人心。
慕依琴声泪俱下,精致的妆容都已经糊了一团看起来就似一个可笑的小丑,但是她的眼泪真心真意的能灼痛人心,也许作为慕依琴来说,她死不足惜,但是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来说,她也有着天下任何一个做母亲的心和爱。
她可恨、可憎,也同样的可怜、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