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割裂金雕。
金属的碎屑迸裂而出,斑斑点点的血丝同样出现在两个不躲不避男人的脸上,姬旻聿暗中铆力压下手臂的力量,剑柄震颤剑刃寒光一闪,“铛”,金龙的一爪竟被如此硬生生的砍断,空气里刹那弥漫出了一股腥油的气息,与殿内原本氤氲的烛光烟火味悄融于一体,姬旻聿嗅到了,他的神色毫无意外甚至带着几分笃定和决然,脸色却在刹那间恶笑得好似狰狞的夜叉。
“那些正在擅闯禁宫的人,姬詹也好,叛臣也罢,今夜,谁也休想活着走出宣政殿!谁也休想!”少年东宫嘶哑叫喊着怒瞪着眼瞳,他的意识早已被复仇和愠怒所控制,下手的快意和如今灼燃的气息是支撑他的唯一动力,姬旻聿一手提着长剑,一手抓紧了身旁的琉璃灯盏,火光缥缈、美轮美奂,“哐当”他没有任何的思索已将那带着星火的琉璃砸碎于眼前,几乎是在一瞬间,腾起的火苗呼啦就燃起了竖梁的势态。
仿佛在那些腥油气息沾染处皆成为了火光蔓延之地,而姬旻聿就站在这片火海汪洋里无动于衷,满头的汗水将他扭曲的脸庞都浸透,少年东宫的目光不再锁定于谢非予而是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如今火焰冲天,他却哈哈大笑提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不断的劈砍雕梁画柱上的金龙身躯,鳞片,五爪,龙须,散落的碎屑与火光一并飞溅却只让火势更加的汹涌如潮!
谢非予甚没有意料倒抽一口气,惊诧之下猛然发觉,腥油的气息是来自那些被砍伐的龙身,有液体正不断的从躯壳中流淌出来——是火油,遇火生燃,那些火油早就被浇筑进了金龙的身体,这整座宣政殿分明就是——就是一座火炉。
而现在,姬旻聿,点燃了它。
火油肆流、琉璃灯灭,顷刻之间,九五之尊的宣政殿已成了一片火海汪洋。
火势腾然而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猛烈姿态,随着姬旻聿砍伐的龙身越多,烟火化为汹涌,梁柱成为了灼烧的制高点,五彩羽帷帐因殿外的冷风起伏不定反成为了引燃的焦点,蜡烛与琉璃呯然碎裂,点点滴滴的星火都融成了热源,滚滚浓烟顺着金龙盘柱而起,不消片刻就能呛的人口眼生疼。
姬旻聿抬手掩住自己的口鼻却忍不住被烟火熏得眼泪直流:“谢非予,我姬旻聿可以不做这北魏的帝王,但是你,也休想脱身出这汪洋火海!”东宫太子的狂笑再也未曾停歇,手中的剑刃寒光依旧却因为过度的砍伐而扭曲了些许的坑洼,姬旻聿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如今的大火好似也同样印刻在他的瞳孔之中燃起了一片腥风血雨,他提着剑带着狂妄又傲慢的姿态,睚眦欲裂的扭曲如恶鬼栖生于火焰攀附。
星火灼痛了他的皮肤却丝毫不能撼动他一分一毫,热度烘烤着肺腑和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将空气挤压的疼痛,可是姬旻聿没有半点想要逃生的欲念。
看看这座火焰缭绕的殿堂吧——这里文武百官曾经卑躬屈膝,这里九五之尊曾经慷慨陈词,这里——流淌过姬家的血脉、天子的谦卑、公主的屈就,所有的耻辱就要在这一刻倾身偿还!
这样的滔天火海,就算一个身体健全的人武功再高本事再大也休想逃出生天,更何况谢非予现在怕是连爬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即便他有,那姬旻聿呢——姬旻聿又怎么会容谢非予大摇大摆一步一步的走出这一片废墟,要死——就该抱着这皇权伦理的梦,一起死!
姬旻聿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既然不将自己的生死看在了眼里,那么定然也要那所谓的人上人一命还一命。
嘎吱嘎吱,顶梁的雕花因被热浪和火势熏出了烟火,“咔”的一下,细微的声音在呼哧呼哧熊熊烈火里不易分辨,但是姬旻聿察觉了,他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收剑跃身却被身后一股巨大的轰然力道卷席的热浪冲击的摔趴在了地上,袍角浸透了地上肆流的火油,他一骨碌爬起身扑面而来的热度几乎要灼烧到自己的发髻,东宫反应迅捷连忙卷起袖袍大退三步,那原本架在横梁顶上的一小段雕花原木早已砸落在地,飞溅出的星火险些灼燃到他的衣袍,他下意识的扭头去看谢非予,那男人同样狼狈的样子才能让姬旻聿觉得痛快。
支撑的横梁断断续续落下灰烬碎屑,不断有着雕刻的纹饰不堪重负砸落,若不是谢非予如今神志还算清醒,早就该葬身这片火海了,他逶迤的长袍不知何时被当机立断的割去,绯色的衣衫很快就燃成了灰烬,男人一身的金红衬着火海的艳丽竟当真有两分浴火重生的桀然姿态,可惜啊——姬旻聿从嗓子眼里掐出凉薄的笑,看看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吧,站在这里的人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着自己的性命罢了。
“谢非予,你不是自诩神机妙算吗!邬冕山的大兴土木你既然能猜到是为了碧珠蚕而为,怎么就没有猜到本宫也能将整座宣政殿变成你的葬身之所呢!”姬旻聿咧嘴一笑就呛的嗓子眼干裂发疼,每次吸入一口烟火的气息都压抑的他眼泪直流,但是他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嘲弄想要笑,想要在这生死关头的面前睁开双眼看到谢非予无法逃出生天无能为力的表情和神色。
宣政殿是北魏皇室禁城最核心也最为古老的木质结构,百年下
来未曾经历过翻新,所用的易燃木料被火蛇一熏就已经浓烟滚滚更何况如今的汹涌之势无人可挡,殿门早就融成了火色,宣政殿里的人出不去,宫门外的人自然也进不来,看啊——这令人窒息的空气正在一点点钻进你的肺腑,脸色从涨红渐渐变得难以抑制的铁青,这才是生死相较的——良辰吉日啊!
良辰吉日!
姬旻聿咬着牙跟怒喝着举起手中那把已经烫得能灼伤皮肉的长剑刺穿过星火飞溅便是谢非予那眉目之间早已失了往日慵懒闲情的痛楚之色。
那瞬,似是苍穹之上发出的雷鸣响动炸裂在所有人的耳畔——轰隆一下带着烟尘和火光冲破枷锁的生腾,碎石和木梁断裂似能顷刻间压垮人胸腔中的骨骼,宣政殿的一角竟徒然坍塌了下来。
那声势撼动了王都禁城,脚下的大地仿佛都震了三震,声响顺着冬夜凛冽的冷风似回荡在邬冕山的山脚延绵而久久轰响,鸣动将整座王城的紫金红瓦都贯彻起伏——吁——飞驰于狭小宫道上的两行马队马匹因这巨响受了惊,马蹄高高的蹶起发出阵阵嘹亮嘶鸣,好似所有的沸腾和喧嚣都来自于一个地方,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反应迅猛一把勒紧了缰绳,他身着英武盔甲,黑鳞石片与头顶的阴云氤氲成了同一种墨色,手中的火把将暗夜的反光都映照在宫墙小道,身后亦是一片纷乱的马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宫内的混乱之处。
浓烟滚滚带着横梁坍塌的巨响已烧红了晦涩的天际,可以清晰的看到苍穹上的那片几欲摧毁城池的黑云。
“宣政殿!”马上的男人低喝出声,带着焦灼和心慌意乱,才能发觉那是略带稚气却口吻低沉压抑的少年的声音,透过铜片盔甲所见到的双眼炯炯有神也同样带着睚眦欲裂的神色,正是那许久不见的,姬詹,“是宣政殿起火了!”姬詹怒喝出口甚至连调整马头的思虑也没有抬手就是一鞭子恶狠狠的抽打在马腿上,那座骑大约也是察觉到了主人的心急如焚,扯开了蹄子就飞跃宫门的拦禁。
内苑的一些小宫人也发现了宣政殿的大火而惊叫着手足无措,那是东宫太子处理朝政的地方,这个是时辰必然是太子殿下还在里头可现在却徒然发生大火,甚至没有人发觉是何时何处起的,一瞬间就火光冲破了天际。
姬詹勒着缰绳驱赶着躲避不及的宫人,他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身后那紧紧跟随而来的银鞍白马,马上的姑娘身形瘦弱衣衫单薄,在看到宣政殿大火的那瞬同样苍白了脸色,慕沉川,这小姑娘对深宫内苑的路甚至比姬詹还要熟稔,她眼瞳里有些许的血丝,在姬詹的话还未脱口而出时,慕沉川已经踢腿夹着马腹,驾声嘹亮,金鞭掠下了血色的银辉,高头大马嘶鸣着撇下一行人等顺着宫墙小道疾驰而去。
姬詹不多言立马挥手示意身后的人马全都跟上:“即刻闯宫!”
闯宫!
火把的光芒带着颠簸的光影将所有人的身影拉长分寸,宫人们的叫嚷,马蹄子的纷乱,这里不像是太平的紫金王城,更像是一片尸山骨海的杀场残骸——这位十七殿下未曾想到的是,今夜城关攻破遇到的第一个人,会是慕沉川——安国侯府的大道早已凋零孤僻、生人勿进,姬詹所携的三千五百余铁蹄兵临城下,慕沉川的脸上出现的既不是惊喜也不是错愕,而是茫茫然中的一点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