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适从,如坐针毡。
老实说,姬詹以前是个放荡不羁的小皇子,后来继承了大统天底下还没有一件事叫这人间真龙觉得会如此的焦灼难耐,应承也不对,拒绝更不可,所以姬詹只能暗落落的苦水往肚子里咽,嘴角仓促颓然的一泯显然有三分在埋怨萧延庭——他萧使是心情好了,可是坏了姬詹的欢愉,分明——是故意糗他的。
于是这北魏新帝呲牙咧嘴的耸了耸肩头还得装着一本正经的乐意,明黄飞扬的长袖上真龙五爪都变得柔和两分:“昭荣公主既然身体有所不适便先安置在芙蕖馆,朕稍后再去探望。”比如派遣几个御医好生的照拂再药膳调理些许时日,总之啊,姬詹能躲多久便躲多久,这劳什子未见面的新婚妻子,简直比处理什么军政大事还要叫人头疼欲裂,他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反而惹的萧延庭轻轻撇笑,姬詹侧目蓦然一怔,竟有那么瞬恍然的以为自己听到了记忆深处久违的戏弄——好似慕沉川当初的话全都应验了,姬詹啊姬詹,该找个姑娘来管管你了,现在可好,送上门来一个公主,还顶着一个和亲的名义无法推拒,姬詹“心如死灰”又不能表露,他扁扁嘴压低了声,用着近在咫尺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道,“这主意谁出的。”
馊。
太馊了。
他满心满腹都是怨念却只敢这么偷偷的,如今站在宣政殿面对满朝文武群臣,面对西夜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冷不丁的就仿佛回到了自己皇兄当初“被迫”纳妃的时刻,那个时候,姬詹和慕沉川还能肩并肩站在城楼上说着风凉话,是嘛,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如今呢——就这么毫无人性赤*裸裸的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苦啊,帝王苦。
萧延庭当真没忍住,憋不住笑扑哧一声连忙别开了脸,当众笑话北魏新帝可绝不是个好兆头,他清了清嗓子眉宇微微一挑,偏生是多了两分理直气壮:“佛爷。”他的声音不响,也单单只落在了身边这九五之尊的耳朵里。
轰然炸出了一片烟花。
佛爷。
姬詹猛然倒抽一口凉气压根就没反应过来这萧延庭是何意:“什么,皇叔?!”他错愕惊呼顿时引了满座哗然,众人纷纷侧目,老臣子们自然知道,能让姬詹脱口而出“皇叔”二字的还能有谁,所以整个宣政殿里好似突得变成了窃窃私语的菜市口——那个已经成为了北魏历史的谢家王爷,那个早就和上任东宫湮灭在通天大火里的,被帝王下令不可再谈论的,风口浪尖上人物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了宣政殿中。
姬詹的确脸色大变,文武群臣褒贬不一,那些风言风语早就盛行在北魏的街头小巷中,天子虽然强行颁下禁令可更加使得那个红衣潋滟的男人神秘且不可妄言。
这几十双的眼睛齐刷刷都注目在了萧延庭的身上,可年轻人反而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好似就为了在这一刻得到这北魏群臣的关注,他微微一笑扬袖负手,声音清亮亮的好似一汪从山间落下的泉水:“当初我西夜萧太后薨逝,有狼子野心之辈谋权篡位,正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谢家王爷独闯桑凉相助萧氏平乱,虽为北魏帝王不耻但实属我西夜的大恩之人。”他咬字清晰、铿锵有力,三言两语之间将梗概扼要——北魏帝王最为诟病的谢非予,他萧延庭无法评断平反,但是身为萧后的身边人,西夜的子民对北魏贤王终应抱有一颗感恩之心。
北魏那个大逆不道、为人不耻之徒在西夜人的心目中乃是力挽狂澜的枭雄。
“谢家王爷受我萧太后临终所托,为嘉明世子,今,我西夜帝王正名,”萧延庭不会忘记萧殊羡跟在那男人身边的一点一滴,库里台的五年政要,若不是谢非予废寝忘食为西夜选下贤明君主,哪怕同恩老先生有能力稳定王都人心也无法将那风雨飘摇的国度支撑起来,萧延庭说到此处顿了顿声,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化成对那男人无以言表的景仰和敬佩,“唯有一个要求——便是西夜百年不得与北魏为敌,互不侵犯、互不妄议、互不干涉,故而,有我萧延庭此行。”
萧使话毕,朝着姬詹深深的躬身行礼,就仿佛在对着谢非予所有的心血,报以最忠诚的感慨。
他的声音似能顺着宣政殿里倜傥的流风和夏日明媚落进每一个人心头缓缓沉淀,像是羽毛一般轻巧,又像是巍峨大山一般震撼——谢非予成了北魏的罪人、西夜的恩人,然后悄然定下百年大局,可偏偏——偏偏有那么多有眼无珠的蠢蛋,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诋毁于他。
萧延庭的确心有不甘,心有遗恨。
众人轻轻抽气却不敢言语,目光呆愣茫然的顺着这夏月的无边无际去了远方,好似有什么恍然存在的痕迹终是悄悄的远离了这座呕心沥血的宣政殿,男人被埋没的消息又被乍然惊起,竟是一手落下的黑白棋子满盘皆胜。
那个北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如今事过境迁、人尽皆知的谢家王爷。
萧延庭咬紧了后槽牙——功过是非,当真是你们这些人可以轻言妄论的吗!
莫说北魏文武百官为这萧延庭的声色所震,就连姬詹都僵直着身
体有所失神,那方极傲疏狂又嚣张跋扈的男人,一身金翅凤羽红衣灼灼在这朝堂之上翻云覆雨、讪笑而行,自己所站立的立方他也曾昂首挺胸,也曾潇洒放肆、狂妄无碍,可是如今,你放眼望去,这太平山盛世里却再也没有了那等叫人惊艳的,凤羽妖濯。
姬詹的惆怅与萧延庭眼底里混杂的落寞浑然一体,谢非予这三个字是他此生堵在心头的一道坎,小殿下学着运筹帷幄,学着韬光养晦,学着那佛爷曾经教导的一切试图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已经走出了那一片火光阴霾和怅然错失,但是只有姬詹心里清楚。
这是他的逆鳞,这是他的刺。
谁也触碰忤逆不得。
这世上,哪里还能再寻得那一支独秀呢。
没有。
萧延庭微微喟叹也能发觉站在自己身边的姬詹久久没有言语,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萧使听闻过,姬詹这位君主在还是十七殿下的时候对谢非予已是敬畏有加,别的小殿下对贤王敬而远之绝不党群,偏生是这个少年人有事没事就爱和那横行无忌打交道,想来谢非予葬身火海一事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尤其是你一朝恍然发觉自己被设计环伺,被自己信仰敬重之人推上了不可估量的高度,这天下都将是你兵马、以你马首是瞻,你发觉,你艳羡的人也在同样,青睐着你的时候——萧延庭袖中的指尖掐紧,每每回想起那个男人总叫人无法三言两语刻画,往昔一切似又昨日重现令人徒增感慨失落,他连忙将脑中的沉淀挥去,今日是大喜之日,不该将旧日错失再提携,他拍拍手,身后的侍从低垂着脑袋将双手捧着的东西递呈了上来。
“陛下。”萧延庭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思绪唤回,他的手中已落了一盏琅嬛琉璃细钿盒,晶莹剔透看起来便是能工巧匠不凡之作。
“下官此番前来除了替我君主缔结盟约外,也同样为一位故友送上大礼。”萧延庭挺直了脊背,声音在朗朗乾坤下带着几分消弭了阴霾的愉悦,好听极了,“天怙城迎送使,同贺,北魏新帝君临天下。”掷地有声直震得朝臣心头一震激荡。
天怙城。
天怙城送来了贺礼。
姬詹更是神色错愕讶异,这是第二回,萧延庭引得满朝文武都瞠目结舌,众所周知天怙城近年来已经极少与周边番邦邻国相交,当初多少人派遣使节团欲求一见都被拒之门外,可如今呢,竟主动递呈贺礼——虽然并不是那位迎送使亲自到访,可萧延庭专程途径渭河,必然是受了重托。
宣政殿上下亢然兴奋胜过了一切细语,果真——果真是我北魏泱泱大国,天威驾贺啊!
如今双喜临门,好——实在是好!
百官们称颂着赞美逸词,无不是对姬詹的肯定和北魏前景的高瞻远瞩,这位明君登基真是换得四海升平、万国来朝的天龙盛景,满朝文武的脸面竟都扬起了春风洋洋的自信之觉,好似突然之间君臣和党群的隔阂都不见了,充斥在氛围和空气里的是一种空前的团结和融洽。
姬詹掌心里的颤抖显而易见,那轻巧的盒子并不重,可是身边不断落进耳朵里的赞颂却令这位天子的背后都发烫了起来,天怙城为何突然与北魏邦交,和西夜的缘由自然一样,姬詹心里很清楚,他们都是因为,谢非予——这三个字所设计酿就的一场北魏盛世,为姬詹开辟了数多良言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