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儿与桂嬷嬷两人都停下了推搡推拉的手,纷纷在门边了整理好了方才被弄乱的发丝,才又一前一后走进里屋。
枫儿照旧走在最前面,绕过屏风走到沈淇的床前,不待沈淇问话便跪了下去:“扰了主子休息,请主子责罚。”
桂嬷嬷随即跟在枫儿后面也走到了床前,不过她却没有抱歉的意思,只道:“既然世子夫人让我进来说话,枫儿姑娘便先回避吧。”
枫儿无奈抬头看向沈淇,见沈淇也点头示意她出去,枫儿无奈,又瞥了桂嬷嬷一眼,站起便退出了里屋。
直到屋门再次被关上,桂嬷嬷已经确定枫儿离开听不见二人谈话之后,她才又重新打量起沈淇来。从沈淇病危以来,她还从未得到机会如此近距离地请安过。
可眼前这个宛如木偶,已经失去了所有斗志的女人,一时让桂嬷嬷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世子夫人您知道老身为何会愿意投奔您?”
桂嬷嬷没有说执意求见为了什么,反而故意问了一个不太相关的话题。
沈淇此时身子依旧很虚,她不愿意把开口的精力浪费在这般无聊的事情上,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示意桂嬷嬷继续说下去她在听。
“或许您会以为是您开了个不错的价钱,而老身也正好缺银子。”桂嬷嬷又缓缓开了口,“有这个原因没错,但更多却是因为您日后定是侯府主母,是侯府翻云覆雨的人物!可您如今这个样子,实不相瞒,老身突然开始后悔跟错了人。”
“跟一个永不再有机会生育的世子夫人,可不是跟错了人?”说着,沈淇不自觉又抚上了小腹,一股子酸意涌上了心头。
“可您不觉得好奇吗?”
桂嬷嬷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笑话与怜悯。
“月子没坐稳的时候滑胎在内院女子中极其常见,可哪有您这般地狱走一趟般失了半条命?”
沈淇看桂嬷嬷这表情,若说是桂嬷嬷心中有疑在向她求证,还不如说是肯定了其中问题,而暗示其中有诈!
“嬷嬷您是知道什么吗?”沈淇立即问道。
“别的老身不清楚,但是大夫人刚嫁进侯府同样也做世子夫人的时候,她地位还不稳,为了不让通房的孩子生在前面,以免长子与嫡子之间分裂二人生出尴尬来,那时候老身常奉命给通房灌药让其滑胎,可都没有似世子夫人您这般,除了一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桂嬷嬷特意顿了顿,直到确认沈淇在无比认真地听她说话,她才又继续开了口。
“老身还记得那个通房姓伍,仗着黄鹂般的嗓子便多让侯爷流连了几日便以为身份尊贵得可以上天揽月了,平时其他通房喝了大夫人赏的药后,便自知轻重,绝不会把事情闹大图个不快,可这伍氏却哭着闹着要去侯爷那要说法,见她闹得烦了,大夫人才又命老身去喂了她可夺命的药,一时间,本就虚的身子突然大出血不止,人也昏迷了七八日后,便没能熬过去。”
如此相似的症状,不过是她有幸从死神手中逃脱罢了,沈淇苦笑想。
“桂嬷嬷若是您知晓其中内幕,还不妨直说。”
“那日老身来玉玲珑的时候……”
桂嬷嬷话刚开了个头,屋外便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谁?”被打断的沈淇不悦问道。
“回主子的话,是奴婢。”说话的是枫儿,她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屋里,却隔着屏风并未走进到沈淇跟前,“方才桂嬷嬷在院中放狠话要银子,不给她的话,她说她谁的面子都不顾,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奴婢担心嬷嬷也威胁您打扰您养病,便自作主张,把答应给嬷嬷的那笔银子拿来了。”
“枫儿姑娘当真好时机。”桂嬷嬷立即话里有话地反讽道。
枫儿却没有回应。
如此当着主子的面再闹便显得心虚无理了,枫儿便只是站在原地,等着沈淇的吩咐。
而屋里,也长久地沉默了下去。
沈淇久久盯着桂嬷嬷,终于开了口:“桂嬷嬷你当真有此言?”
桂嬷嬷没来得及辩解,便又被枫儿插了话。
“院中许多人都听见了,奴婢不敢这般大胆给大夫人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嬷嬷泼脏水,还望主子明察。”
桂嬷嬷耸耸肩,也知道没有必要再辩解。如今争辩个谁是谁非都不及沈淇究竟站谁那边更加重要。
于是枫儿与桂嬷嬷二人都低下了头,等着沈淇的话。
“嬷嬷也定是遇到急事了急着用银子才会口不择言,也怪我病着没有及时安排,桂嬷嬷,银子在这里,你便先拿着去办事吧。”沈淇无比体面地化解了这明面上的纷争。
而桂嬷嬷也知道其中不仅仅是化解冲突这般简单,三言两句,沈淇到底向着谁已经不言而喻。桂嬷嬷也自知再拉着沈淇喋喋不休,反而把人心越推越远。
“谢世子夫人宽容。”她二话不说便退了出去从枫儿手中接过银子,便出了玉玲珑。
直到桂嬷嬷走远,枫儿才越过屏风跪到了沈淇的面前。
“请主子原谅奴婢冒犯。”枫儿不敢与沈淇对视,立即伏地求饶道。
沈淇闭上了眼睛,问道:“我昏迷期间,桂嬷嬷来过几次,分别是为了什么?”
听沈淇如此问,枫儿心中有了些底。
“来过好几次,都是为了银两的事情,桂嬷嬷像是怕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之前答应了她的银子便会因此不作数了似的,甚至还有一夜大半夜的时候过来,竟胡说些屋里有人影闪过,非要进屋确认您的安危的胡话,实际奴婢想着无非就是要确认您当真没有醒并非忽悠她罢了。”
枫儿知道桂嬷嬷一定会借机把那天的事情说给沈淇听,便省略了最重要的事情,先说了出来占据先机。
沈淇听完,果然睁开了眼睛。
她静静看着枫儿,一时没有接话。
而在沉默的时候,枫儿也隐隐发觉了不对劲。
以她对沈淇的了解,她知道沈淇已经从方才她的话中,抓住了可供怀疑的细微末节,但是她却还没有想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主子,桂嬷嬷在大夫人身边伺候这么久,说背叛便也背叛了,可见说投诚于玉玲珑,也不见得完全可信!”枫儿又推波助澜说了一句。
“我记得当初在沈府的时候,我打发了扶柳院的一众丫鬟,手边一直缺人。那时候,是你主动请缨说要在我跟前伺候,远离南州跟来京城侯府也无怨无悔。”沈淇话头一转,竟说起了旧事。
枫儿屏住了呼吸!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不断被放大!
“那你又是为什么?”沈淇声音极轻。
可枫儿却觉得这比直接厉声骂她还要让人害怕瘆人!
她猛地抬头看向沈淇,眼中含满了泪水,准备用她故意演出来的委屈取得沈淇哪怕仅有一丝丝的怜惜!
可回应她的,依旧是疲惫的冰冷。
枫儿又低下头去,一滴泪也正好落在地上。
她知道那滴泪是为自己而流、为惨死的姐姐而流,报仇终究还是失败了。
“回主子的话,奴婢想要银子。”枫儿说了一个最不会被怀疑的理由。
可这个理由,却也最容易被主子放弃。
昨日为了银子投诚,明日便会为了更多的银子买主。
“那你与桂嬷嬷便是同一种人罢了。”
沈淇丢完这莫名的一句,便一直没有说话,枫儿也见机站起退了出去。
而在枫儿离开之后很久,沈淇睁着的眼睛也渐渐覆盖上了另外一种色彩,她的手也终于从小腹间移开,在被子之下紧紧捏成了拳头。
“到底是谁呢?”她冲着空气,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