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接着道,「朝中武将只有祈虎不肯臣服太子,可大宣兵权又悉数握在他手中,皇后想夺兵权,」她看我一眼,「就必须让祈虎犯个错,这个错要大到无法遮掩无法饶恕。一个武将,最大的错是什么呢?」她唇角微挑,「自然是通敌战败,只要祈虎战败,即便他侥幸能活着回来,即便皇帝仍不愿杀他,国法军法也会逼皇帝杀他。」
我点头道,「祈虎一旦战败,皇后的母族王氏必会将诛杀祈虎闹成鼎沸之势。只要除掉祈虎,皇后就再不必担心太子的龙位会被三皇子抢走,即便陛下有立三皇子之心,那也只能是有心无力。」
红叶看着我,「公主聪慧,可将红叶一眼看穿,但红叶却始终看不懂公主。」
我没好气,「相处十余年,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可真是聪慧到家了。」
红叶并不接话,只瞧着我道,「我最看不明白的,就是公主挑拨太子和柱国公府的关系。公主既爱驸马,为何不多给他留条后路?公主不担心太子登基后杀掉驸马么?」
「太子与我兄妹情深,自然不会杀我的驸马。」
红叶淡声道,「公主不肯说便算了,反正此事也不甚要紧。」
蝉儿神色微乱的跑进来,「公主!京兆府尹的人将柱国公府围了,士兵还打伤了家丁,我去叫高峰他们来护公主,可他们竟都被人迷晕了。」
我看一眼轻抿香茗的红叶,笑道,「红叶,你方才是不是说愿我和孩子平安一世?」
红叶淡淡道,「那确是红叶所盼望的,但皇权争斗红叶管不了,若公主笨一些,红叶的确愿意尽力将公主护在这些事之外,但是,」她抬眸看我一眼,「公主知道的事太多了,所以公主今日的生死也全看天意,红叶什么都做不了。」
你大爷的,你个小妖精翻脸不认人是吧。
我暗中腹诽,面上赔笑,「皇后今日要除祈氏,那我呢?出嫁从夫,我也算半个祈氏的人。」我心道你个小妖精也得算半个祈氏的人。
红叶看我一眼,「这些年公主单纯痴心的戏码演的很好,即便皇后那般精明的人也未曾看出破绽,她并未吩咐我对你下手。」
我笑嘻嘻的道,「这还要多谢你未曾告密,我觉得你也不能全算皇后的人,你和皇后最多也就是相互利用罢了。」
红叶不置可否,只蹲身对我一礼,「公主若无别的吩咐,红叶告退了。」
我忙过去挡住她的去路,「哎哎哎,闲着也是闲着,聊会儿再走,坐坐坐。」
红叶被我拉坐在椅子上,倒是也没有硬要离开,门外几名士兵本来进来,被她一个眼神止住了。
我倒了一盏新茶推到她手边,「万一我死了咱们可就阴阳两隔了,总得多聊几句吧?」
红叶淡淡道,「公主要聊什么?」
「自然聊你,」我一笑,「你既然是皇后的人,那此前太子向我讨要你只是个圈套,为的就是让你嫁给祈虎,好有机会下情丝绕之毒,对么?「
红叶点头,「太子看上的人,除了祁府没人敢抢。」
我皱眉瞧她,「不过我觉得太子是真的想要你,他似乎……」
「太子什么都不知道,」红叶唇边一丝嘲讽,「他手上那副我的画像,是我自己寻了路子花了银子才送到他面前的。」
我恍然,「所以太子并未跟你合谋。」
「跟太子殿下合谋任何事,都无异于自撞南墙,」红叶唇边露出个嘲讽的笑,「皇上和皇后的心智样貌都是上上之选,偏生出了这么个一味好色的蠢钝愚昧之辈,也不知皇上可曾疑心过这个儿子的来历。」
「……我也觉得太子长的像皇后身边的刘公公。」
「……」红叶噎了噎,「这两年皇后殚精竭虑为太子登基铺排准备,但太子却奢靡享乐醉卧温柔乡。此前在勾栏之地因逞强好胜闹出人命,又因口无遮拦拉王氏下水之事证明太子就是个十足的蠢货。皇后拿族中数十名王氏子弟的性命前程平了此事,但也记住了教训,有关夺嫡之事的安排太子殿下一无所知才是最好的,否则若太子殿下吃酒斗鸡左拥右抱之时嚷嚷出来,只怕王氏没那么多尸骨去填太子殿下挖的坑。」
我一笑,「所以太子只是你们局中的一子,皇后设局是要杀祈氏父子,夺取兵权保太子登基,那么你呢?你设局的目的又是什么?」
红叶深深看我一眼,又垂眸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驸马得知我盛家女的身份后,宁可让公主误会他移情也不肯让我落入太子手中,祈虎知道后更是主动提出让我假孕,他好将我扶正,」她冷笑一声,「可见这祈氏父子对盛丰愧疚到了何种地步。」她抬眸看我,「盛家对我有恩,我为盛家复仇,所以我要杀祈虎,这有何不对?」
「你原本就跟着我住在祁府,要杀祈虎有的是办法,为何定要嫁他?」我一笑,「情丝绕之毒不止风月之时能下,平日里找别的机会也能下,你为何定要嫁祈虎?」
「因为我要等洞房之后告诉他我是盛家女,」红叶勾唇冷笑,眸中透出几丝恨毒,「我要让他知道他娶了挚友之女,公主可知他当时什么神色?」她忽然笑,「他和盛丰还曾约定要结亲呢,所以他觉得我本该是他的子媳,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几乎有些疯狂,我哑然半晌,迟疑着开口,「我觉得你高估了一些男子的品格,尤其是柱国公这种男子,不过这话回头再说,你可曾想过你嫁祈虎,是因为你或许,可能,没准儿真的有点儿喜欢他?」
红叶眸中转瞬换上嘲讽,「是啊,我喜欢他喜欢到心心念念的要杀了他。」
我看着她不自觉轻抚小腹的动作,「盛丰之女的身份,是谁给你弄到的?」
红叶清冷一笑,并不应声。
我接着道,「红叶,太子是皇后棋局中的棋子,而皇后是你棋局中的棋子,那你呢?你可曾想过你也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这个帮你弄到盛家女身份的人若是以你为棋,你能察觉么?」
红叶淡淡道,「无妨,我们目标一致,我甘愿为棋。」
「太子和皇后也目标一致,太子为登帝位也会说自己甘愿为棋,但皇后绝不会让太子知道她曾设计杀害了太子那两名爱妾,因为皇后知道太子绝不会允许她那么做。」
「公主何意?」
「就告诉你控局之人是会隐瞒很多事情的,而一枚棋子是护不住心爱之人的,」我看着她,「若你是控局之人,那你当我没说,但若你不是,或许你该提防一下那个让你做盛家女的人。」
「多谢公主提醒,」红叶淡淡一笑,「红叶并无心爱之人。」
「没有心爱之人,但你有亲人,你可曾确认过你爹娘安好?」
「我已无……」红叶眸子猛然一凝,「你是说……」
「你十余年不肯回去见那对收养你的猎户夫妻,就是怕有朝一日连累他们吧?但你别忘了,你的月银是按时送去的,他们的所在并不难查。皇后将你当作棋子,她既然用你,那她手上就会抓足了挟制你的筹码,若我猜的不错,你的养父母此刻必定在皇后手中。」
红叶豁然起身。
「晚了,失了先机你就没机会再抢回他们了。」我静静的看着她,「你并无跟皇后正面对抗的实力,所以你所设的那个局一旦损害到皇后的利益,你养父母就是第一道祭品,若你认输停手,那你养父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我看着她已然微乱的眼神,「你若不是控局之人,是否停手,你说了可不算。」
红叶长睫轻颤,半晌幽幽一笑,「公主这攻心之术离间之语,当真高明。」
「自然高明,」我也一笑,「红叶,若你和你背后那个控局之人翻脸了,记得来找我合作,咱们多年情分,我随时恭候。」
红叶凝眸看我,尚未开口就被门外的一阵嘈杂打断。
几名太监火急火燎的进来宣旨,父皇病重,急召我入宫。
我冷眼看他,「父皇身边的人我都认识,从来没见过你。」
小太监道,「皇上忽然晕厥病危,满宫里乱成一团,王公公派奴才来的。」他见我不动,急道,「公主,皇上病重,口中只念公主乳名,还请公主速速进宫见皇上最后一面。」
我一笑,「我若是跟你进宫,只怕就未必出得来了吧?」
小太监怔住,随即眸色一暗,「公主莫说笑了,快进宫见皇上吧。」
他边说边示意另外两人来拖我,「公主有孕在身,奴才们粗手笨脚的,还请公主见谅。」
我躲开他们,「我自己走,不就是进宫么。」我顺手拿了个果子抛接着玩儿,边走边道,「你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个……宁公公吧?哎,皇后娘娘派京兆尹围了柱国公府,就不怕柱国公回来打到王家府邸去么?你别碰我啊,柱国公的孙子若是受了惊,你九条小命都赔不起!」
我口气跋扈嚣张,宁公公阴阳怪气,「只要汐月公主进宫,奴才们自然不会无礼。柱国公的孙子自然也是金尊玉贵的,只不过怕是见不到他爷爷了。」
我恼怒的瞪眼,「你敢咒我儿子活不下来?!」
宁公公皮笑肉不笑,「奴才不敢,奴才是说现如今谁也见不到柱国公了,」他忽然做出一脸恍然模样,「哎呦,奴才说错了,见还是能见到的,只不过认不出来罢了,公主略等等,等太医院将那些尸块拼接好了,或许能瞧出柱国公的大致模样来。」
身后传来清脆的茶盏落地的碎瓷之声。
我回头瞥一眼脸色苍白的红叶,「柱国公夫人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