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柳安城。
这座江南小城,总透着几分婉约的秀美。远方几处小河汩汩流淌,映着岸边柳枝,偶有凉风吹来,使人好生惬意。
石板街道上,一辆骡车徐徐自远处而来,骡子脖间的铜铃“丁呤”作响,越发衬着此间幽静极了。
骡车上,放着几坛酒,穿着白衣的女子拿着软鞭坐在上面,偶尔轻轻抽打一下骡子。
她神色平静,眉目清丽,眼神透着恬淡,满头青丝仅以一根木簪绾起,被风吹着微有凌乱,一缕墨发拂到她耳畔,竟添了一丝别样的风情。
时,天色将暗。
骡车最终停在一处酒肆门口,女子跃下马车,拍了拍骡子的背,吃力的将酒坛搬到酒肆中,放在酒架上。
待忙好这一切,她方才擦了擦额角冒出的薄汗,如今已是深秋,未曾想还这般热。
将骡子牵到后院棚房里,她方才洗了洗手,走到酒架旁,打开酒塞,清吸一口气,沁人的酒香扑鼻。
“叶大姑娘,来上二两清酒。”门口,一四五十岁的男子吆喝着。
女子眯眼一笑,应道:“李大哥来的当真是时候,这才刚将酒打来,您便来了。”
那李大哥爽朗一笑:“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咱这城西啊,得亏有叶大姑娘你,不然,还得绕城一遭去打酒。”
女子弯了弯眉眼,利落的将酒打上,手里溅了几滴清酒,她颤了颤,很快恢复如常,递给李大哥。
看着他离开,女子方才垂眸,看着自己的这只手。
手很是白皙纤细,只是,手心难生茧子,反而磨出了些许水泡,此刻那水泡早已裂开,又被清酒一激,钻心的疼。
女子无奈,走到柜台后方,拿出药、白布,熟练地裹了一圈。
门外,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又来了几个打酒的人家,街道上便鲜少人烟了。
这个小城,百姓都过得安宁且满足。
女子关上酒肆大门,上了门栓,熄灭了烛火,方才走回后院。
后院很少,一处棚房,是骡子的;一处柴房,平日里做饭的;还有一间她的闺房。
女子将外裳脱了,方才缓缓走进柴房,不多时已端出清粥小菜,她安静坐在院子里吃着。
头顶万千星辰,唯有一轮明月孤零零的。
女子呆呆看了一会儿那明月,冷白色的月华似都添了几分萧索,目光平静且空旷,良久,她方才回过神来,将碗筷放在水井旁,刚要洗刷,便听见门外一阵敲门声:“叶大姑娘?”
正是隔壁林大娘的声音。
女子无奈看了眼碗筷,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林大娘?”
门外,正站着一个穿着暗红色衣裳的中年女子,女子身形宽大,手里拿着个丝绸手帕,看见她便掩唇笑了笑:“叶大姑娘,还没休息呢?”
“未曾,”女子回之一笑,片刻后却又满目茫然,“不知林大娘来找我……”
林大娘是柳安城远近闻名的……媒婆,能言巧辩,据传,她说的亲事,便没有不成的。
可是……女子顿了顿,她不该找上自己啊。
“瞧叶大姑娘这话,”林大娘笑着抓着她的手,端详着她的脸,“咱们叶大姑娘生的这般清秀可人,我瞧着都欢喜。”
“……”女子手一僵。
“不过,话说回来,叶大姑娘,你今年多大了?”林大娘话锋一转,问的直白。
女子蹙了蹙眉,似在回忆着什么,而后颔首:“大抵双十年华了吧。”
林大娘被她的话说的莫名,停顿片刻方才继续道:“这可瞧不出,”她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听闻,叶大姑娘曾许过一门亲事,后来……”说到此,林大娘声音一顿。
女子笑了笑:“对,只是夫君早逝,我一人流落在此。”
林大娘双眸一亮:“所以啊,这要我说,外家人还是要找命硬的,免得让你一人这般孤苦。”
女子笑容一僵,她再蠢钝,也猜到林大娘的意图了。
“当真是巧了,叶大姑娘,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林大娘话锋一转,凑到她跟前,“你可知,这城中有家满月客栈?”
女子颔首,始终静默不语。
“那客栈老板啊,名唤秦越,”林大娘一笑,“别看他如今开着客栈,人早年间可是读了不少书的,样貌生的也算白净,家中父母也早已病故,听闻那客栈能赚不少银钱,往后啊,那秦老板若是娶了谁,定会专门请个丫鬟服侍着,莫要说咱们柳安城了,便是临城都有不少姑娘青睐呢!可那秦老板心气儿高,谁也没看上。”..
女子垂眸,这个秦越她自是听闻过、也曾见过,人确是生的白净,举止亦彬彬有礼,他那客栈的酒水,都是他亲自来她这儿买回去的。
“林大娘,您提及秦老板……”女子迟疑问道。
“我怎的把话扯那般远,”林大娘一拍手懊恼道,神秘兮兮压低了声音,“前日那秦老板特地登了我家门,说他心里啊,装了人了。叶大姑娘,你猜是谁?”
女子望着她这番模样,终只干笑一声,话已至此,她岂会猜不出来?
“便是叶大姑娘你啊!”林大娘不待她应,便迫不及待道了出来,“你有过夫君,那秦老板也未曾在意,只说瞧着你顺眼,他人也生的温和,往后还会请个下人伺候着你,这福分,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女子微顿,下人吗?她其实,并不需要呢。
“叶大姑娘,你觉着如何?”林大娘追问。
女子忙道:“不用……”
只话未说完,已被打断:“你也不要急着回绝,你瞧你一个女人家,往后真打算一人孤苦伶仃的守着个酒肆过活一生啊?要我说,你先同他见上一面,万一真的顺心了呢,对了,我瞧你这素衣这般多,那秦老板也爱穿白衣呢。”
女子轻怔,眉心微蹙,她揉了揉眉心,再未言语。
“好了,那大娘便先帮你应下了,”林大娘见女子不语,只当她答应了,“明个儿不要忘了,那秦老板在聚贤酒楼二楼等着呢。”
女子无奈。
“对了,”林大娘已走到门口,又想到什么,回首道,“非晚丫头,这好事若真的成了,可不要忘了林大娘啊!”语毕,笑呵呵离开了。
女子仍站在庭院中,这儿的人总是这般热情。
只是,鲜少人唤她“非晚”,如今被林大娘这般一叫,竟有种陌生感。
终无奈一笑,片刻后走到屋中,点亮蜡烛,晕黄色的烛火微微摇曳着。
窈窕的影子映在阑窗上,孤零零的,形单影只。
女子,正是叶绾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