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一直延续了一天一夜。
从鹅毛大雪下到轻盈的小雪花,整座城市都陷入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映衬得凌晨时分的月光格外清幽冰凉。
我翻来覆去快到天亮,被楼下一阵叮咣的声响震醒,我披上衣服下楼,顾升正在和一个保姆发脾气,大约是做的早餐太过油腻,不适合孕妇食用。
我走过去对保姆解释几句,她非常感激对我道了谢,然后走进厨房将剩下的全部菜式都端出来摆放在餐桌上,然后解下围裙离开了公寓。
刚子恰好和她擦身而过进入房内,他满不在乎大声说,“乱套了,宏扬都乱套了,那些人听说蒋华东没了,联合记者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好多股民抛售手中股份,现在成了一盘散沙,程氏虽然帮着宏扬,但又不能不顾及自身利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所以现在程毓璟也焦头烂额,出手帮忙也偷偷摸摸的。听说他花费大价钱买了股份,自己手中攒了弘扬百分之十五的股,也不知道后续能不能转圜,照这样下去,宏扬快被瓜分了。”
我手一抖,筷子倏然落地,顾升看到我的恍惚,非常愤怒起身朝着刚子狠狠踢了一脚,“你他妈没长眼睛?瞎说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刚子吓了一跳,揉了揉自己膝盖,看了一眼我,立刻闭住嘴。
我原本就一点胃口都没有,此时听了这番话,更根本吃不下去,我从餐桌椅上起身,走到玄关处换上外套和鞋,推门要走,顾升从后面追出来,他相比我的激动,显得异常冷静,“你以为你去宏扬就能解决问题,现在内部群龙无首,任何公司,当掌权人下落不明,股东蠢蠢欲动都是人之常情,只要蒋华东一天生死不明,不坐在那个位置上镇压别人的二心,宏扬就无法恢复到从前。”
我回头朝他大喊,“是你用恒宛压制他!现在你满意了?原本宏扬扛得过去,可被你逼得元气大伤,到现在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闹得四分五裂。可你真的以为蒋华东比不上你吗?他只是分了太多精力出去,不能一心一意掌控宏扬和你在商场上斗,否则你以为你算什么?他连官场上多少人都斗得哑口无言,比恒宛资历深的多少公司都被宏扬吞并逼得无路可走,蒋华东从没输过,即使现在,他也是赢的。只是相比较你,他多了软肋,多了一个不得不主动认输的软肋而已!”
顾升沉默听我说完,他脸上的神情在一寸一寸冰冷下去,最后他铁青着一张脸,对我说,“没错,我和程毓璟都是一样的,在蒋华东面前,一无是处,哪怕赢一次,也是输,输了更是输。他在你心上占据的位置太深,他入了你的骨血,让你根本看不到任何人。但薛宛我告诉你,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卑鄙,宏扬这几天陷入危机,我只在暗中出手帮,没有推波助澜。我是喜欢你,男人想要占有感兴趣的女人,这没有错,但我从没有巴不得蒋华东回不来。如果我是那样的人,当初在港口木桩,我不会救你,我会借着那样好的机会,拔枪和他你死我活,你是他的软肋,他虽然没有直接表现要救你,可他不是不急,他动摇的功夫,就是我最好的时机。我何必犯傻放过。”
顾升说完这些后,没有理会我的动容,而是对刚子吩咐,让他送我到宏扬,带上四个保镖,保护我的安全。
我看着顾升带着怒气进入一间客房,“砰”地关住门,刚子有些埋怨的看了我一眼,指了指门口,“请吧薛小姐。我们顾总欠你的。”
他说完后,先我一步进入电梯,非常不耐的表情。
我知道是顾升免去了蒋华东后顾之忧,让他放心离开,蒋我和孩子托付给他。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女人的心思原本就很奇怪,因为一点也会暴躁和矫情,我只记住恒宛打压了宏扬,却忽略了为什么关键时刻蒋华东还会求他照顾我,不只是因为他喜欢我,而是因为地下圈子的人都重情重义,他们敌对,他们拼命,可同样都是铁骨铮铮的血性男儿,在危急时刻,托付给顾升,我可以在他羽翼下平安,不受胁迫,但换做其他人,他们有心无力,蒋华东还是不能安心。
我最没有资格质疑别人。
我没有立刻跟刚子出去,而是走到那扇客房门前,敲了敲,里面没人回应我,一点声音都不存在,我对着门说,“对不起,蒋华东失踪了,生死不明,我害怕,我怨恨,我不知道该找谁,我心里堆积了好多情绪,作为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我很怕自己丈夫出事,我一方面想要知道消息,又害怕会是噩耗,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对你说这样的话,我承诺再也没有下一次。”
刚子开车到宏扬门口停下时,已经有大把记者守在门外等风声,几名进出的职员被他们围住,询问着是否蒋华东已经离世,现在是封锁消息阶段。
职员正在为难中,看到我出现后,非常惊讶的凝望着,我朝那些记者走过去,“我丈夫活得很好,再有类似诽谤,我会发布律师函,要你们承担法律责任。”
记者追过来挡住我,将麦克送到我眼前说,“那么蒋总为什么始终不出现?有消息称,第一中心医院为蒋总做过两场手术,已经下发过病危通知。”
我拧着眉头瞪她,“哪家大夫这么不负责任,你敢指名道姓让我和他对峙吗。我丈夫是什么人你们不清楚?他从前就很低调,很少和媒体接触,你们只是小小的八卦狗仔,也就挖点三线明星新闻,趴在他脚底下都会脏了他的脚,有什么资格见他?”
此时的公司大门内,一些保安正拿着警棍层层守住,防止他们攻入。卫冰站在会议室外焦急的打着电话,她看到我后,愣了一下,“薛小姐。您知道古助理什么时候回来吗。”
我摇头,“他要做的事,比镇压公司情况更重要。”
我透过落地的玻璃门看向会议室内,一些股东高层全部落座,正交头接耳议论什么,大屏幕显示着股东分权和股份详细说明的证件,我冷笑一声,“这是什么意思。”
卫冰脸色很难看,“很多消息称蒋总因伤势过重离世,股东大会群龙无首,古助理又不在,根本没人控制得住,我很怕公司就这样被分割。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利益驱使下对蒋总毕恭毕敬,一旦利益荡然无存,他们讨不到便宜,就会露出本来面目。宏扬是蒋总唯一正途上的生意,倾注了他全部心血,我很想保住,可我无能为力,如果这时蒋太太还没有去世——”
她说完后大约觉得会让我难堪,忽然住了口,我冷笑一声,“蒋太太不站在这里活得好好的吗。”
我说完后推门而入,那些闹得正欢的人见到我,纷纷住口,每个人眼中带着几分揣测和试探,我站到蒋华东最上首的位置,没有坐下,而是居高临下俯瞰所有人,“怎么,狐狸尾巴这么快就藏不住。刚要走了程总的承诺,就在这里逼宫,你们打算扶持谁上位接替蒋总。”
那名女股东似乎占据股份很多,她看了一眼别人脸色对我郑重说,“宏扬虽然接连遭到重创,但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庞大集团,总裁不在,需要有人接替上任,这无可厚非。难道我们就要看着它渐渐成为一盘散沙各自结帮派却坐视不管吗,身为股东,肩负公司利益和发展,我们都有资格在蒋总不在的情况下推举上任新的管理者,况且——”
她说完笑了笑,“蒋总还能回来吗,这个我们不清楚,可是无风不起浪,如果他永远无法回来,宏扬总不能解散破产,当然需要一个人来领导镇压这些流言。”
“那也轮不上你们。”
我缓慢从左手边第一个股东座位走过,一步一步沿着桌子的边缘超最后一个位置走去,每经过一个我都会发出一声冷笑,笑声让他们发毛。
“我跟在华东身边也有半年多,别的没有学会,心狠手辣阴谋腹黑倒是耳濡目染,想要在我面前得了便宜卖乖,恐怕很难。想趁虚而入拿到重权为自己谋取利益,就尽管直说,也许我会看在你们的诚实,而选择默认,但现在,显然不能,讲一个庞大公司交付到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人手中,无异于自找思路。当时程氏发生危机,有人从总裁程毓璟手中篡权,我就在股东大会上,作为一个见证者参与了全程。华东是程氏事实上的头位股东,程毓璟只是名誉总裁,而宏扬诸位股东,和程毓璟相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作为宏扬子公司,程毓璟应该临危受命,直到华东回来,暂时代理领导一职,诸位没有意见吧。”
“当然不行。”
我眯眼看向质疑我的人,“蒋总和程氏之间,在外界眼中并不知情,商界没有合作就是敌对,于这种意义而言,宏扬和程氏,也是敌对关系。将公司交给一个敌对者,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那就需要我当这个监督人了。”
我围着会议桌绕了整整一大圈,最终重新站会首位,“我腹中怀着华东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他唯一的血脉,他理应成为宏扬集团继承人,接替他父亲的股份所有,于法律而言,有问题吗。”
所有人纷纷一愣,将目光不约而同移到我腹部,我笑着说,“他丧妻后,我们就准备结婚,现在我是他未婚妻,当然,也可以说,一定是他太太,我丈夫的位置,大约和你们这群不相干人,没有任何关系。利益之外,你们无权发言,利益之中,我保证,我任何决定都会让你们分毫不损。由于现在处于特殊情况下,所以我宣布,股东大会投票任免暂时取消,由我直接任命程毓璟接替华东位置,名正言顺,你们谁也没有掌握实权,都没有他经商的能力和手段,我相信华东也会认同我这个决策。有异议的,直接提出,不过抱歉,我只当没听见。你们可以变卖股份给我,钱一分不少,就按照市值兑换,但你脱离宏扬后,不管以后怎样,都没有资格再重新入股。”
他们抿唇互相看着对方表情和眼神,却没有人再主动出来和我对峙,我等了一会儿,依旧沉默,我将两只手撑住面前圆桌,对所有人冷笑说,“宏扬是我丈夫的心血,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他守住,他一定会回来,而他回来那一天,就是诸位心怀不轨落井下石的人,彻底滚蛋的一天,我记住了都有谁。希望你们到时候还能这样猖狂。宏扬养了一群白眼狼,但恶有恶报,不要求华东救你们,因为忘恩负义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
我说完后,不顾他们矛盾而带着失措的眼神,径直推门离开。
我从会议室下到一楼,站在门口和前台说了几句话,如果遇到记者或者一些散股股东来骚扰之类的问题,先通知我,叮嘱保安死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大楼内放肆不轨。
我交待完这些后走出公司大楼,站在门口等刚子将车给我开过来,在我等候的时间内,一辆银灰色奔驰从另一条打卡的汽车通道进入,停在我面前,何言在驾驶位上回头不知说了什么,然后点点头,他推开车门下来,微笑对我说,“薛小姐,程总有要事找您,请您上车细说。”
我对他一边笑一边朝着车后厢走去,我拉开门,程毓璟坐在那里看着我,我说,“正好要找你,是我又要迫不得已麻烦你一次,他下落不明,宏扬现在内讧,都盯着那个领导的位置,你受过华东恩惠,才能卓绝,除了你我找不到别人接替这个位置,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程毓璟默不作声听我说完,他手撑住下巴,等我坐进去后,他非常低沉说,“我接替到什么时候。”
“他回来那天。”
“薛宛。”他忽然叫我名字,非常严肃,我心里咯噔一下,我不敢看他,心在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慌乱,他说,“如果我告诉你,他回不来了。”
“不会!”
我捂着耳朵打断他,“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你让何言替你管理程氏,你马上就上楼,卫冰会将情况详细说给你听。”
我说完后逃一样要从车内下去,程毓璟一把握住我手腕,不顾我的挣扎和叫喊,他大声盖过我说,“我查了!我查到消息了。古桦也在回来路上,他也证实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