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窗帘被拉开,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br>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坐在电脑桌前,她戴着一副眼镜,不算长的头发自然地垂在肩头。<br>“这段时间睡眠和食欲还有情绪都怎么样?还有你的胃,还会很痛吗?”<br>她的声音很温柔,听了以后让人感觉到有些轻飘飘的。<br>“比起之前来说,还可以。”顾清漓紧紧抓着裤子的布料,脑子像是上了发条一样,越拧越紧。她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医生说道:“但是我总是会看见一些白色的幽灵在我眼前飘来飘去,尤其是在晚上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看见。每次那个时候我的头都会很晕,感觉灵魂都要出窍了,像是一团浆糊。”<br>医生耐心地听着她的话,时不时的嗯一声,让她继续说下去。<br>“食欲也不差,能吃得下东西了。”顾清漓的睫毛翕动着,声音轻得像是缥缈的雾,“情绪总体来说比较低落,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br>键盘敲打的清脆声很好听,医生扶了一下眼镜框,打量着顾清漓。<br>她虽然比上一次来时更瘦了一些,但是眼下的黑眼圈淡了一点,精神状态确实要好很多。<br>“你和你那个叫蓝夕的朋友最近一段时间有见面吗?”<br>顾清漓听到这个问题时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她才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快一年没联系了,她应该很忙。”<br>蓝夕应该也不愿意找她。<br>听到她的回答,医生笑了起来,“在不同的阶段里,不同的环境下,大家都在交不同的朋友,过不同的人生。不用过于黯然神伤,顺其自然就好了。”<br>顾清漓沉默了没搭话,医生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毫不吝啬地夸赞她,眼里都带着笑意,“你今天的状态比我第一次看见你时要好很多了,在我所有的病人里,你是最棒的那一个。”<br>她第一次见到顾清漓的时候是在一八年的十二月初,她当时都被顾清漓吓住了。<br>像是死气沉沉的一潭死水,毫无求生甚至连求死的欲望都没有,一双眼睛空洞得没有任何感情色彩。<br>如果是在修仙,那顾清漓绝对已经是至高无上的神了。<br>医生的动作轻柔,顾清漓的脸有些发烫。捏着裤子布料的手更紧了一些,“谢谢黄医生。”<br>医生一边给她开单子,一边对她说:“下次的时间预约在了七月中,记得叫上你妈妈一起来。”<br>拿好了药,顾清漓把它们扔进了书包里。<br>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乌云还没有散开,黑压压的积在头顶。<br>顾清漓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才到小区楼下,在路过那家超市时她的脚步停了下来。<br>透过玻璃门可以隐约看到站在里面的祁鹤。<br>下雨天没有什么人光顾。他手里拿着手机,百无聊赖地上下滑动着。<br>表情有些戾,好凶。<br>祁鹤感受到了视线,等他看过去时,却只看到顾清漓走过去的一道模糊的身影。<br>顾清漓回到家时她妈已经做好了饭菜,房间里飘着饭菜的香味。白色的大理石桌上放着丰盛的菜肴,来开门的人是顾清雪。<br>那张和顾清漓极为相似的脸此刻挂着笑,眼神带着点痴傻,看到顾清漓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br>全然已经不记得上个月和顾清漓打过架,顾清漓反抗之下想要提刀杀掉她的事情。<br>顾清漓抿着唇,没有说话。<br>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张脸,只能沉默着将书包放回了房间里,当作看不到她。<br>她洗了一下手走进了厨房。帮忙端菜,盛饭。<br>这个晚饭还算和谐,收拾桌子的时候,顾父抬起眼看着顾清漓,说了一句:“你房间里的那些画纸和画笔我已经让你妈扔在了垃圾箱里。”<br>顾清漓正在收碗的动作一顿,原本平静的眸子染上了怒意。她将碗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br>“你们进我房间了?”顾清漓笑着,语气却很生硬。<br>顾成铭眉毛皱了起来,“我之前有没有跟你讲过,让你好好沉淀下来学习,将来考个好点的大学。你画那些破画有什么用?那些纸和笔还有乱七八糟的颜料不要钱啊?你生病花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别给我搞这一套去纪念一个已经死了的人。”<br>顾清漓的眼睛扫过他的脸,最终停在了顾清雪的脸上。她的眼睛心虚地看着别处,手指挠着脸上的皮肤。<br>又是她!怎么每次都是她!<br>极大的愤怒几乎要吞噬掉她的理智,顾清漓抄起手边的碗就朝着顾清雪砸了过去。<br>“砰!”<br>碗落在了顾清雪的脚边,被砸得粉碎。溅起来的碎瓷片刮破了她的脚踝,巨大的声响吓得三个人皆是一抖。<br>顾母最先反应过来,忙把顾清雪拉开。她刚想发火,眼睛对上顾清漓那张笑脸时却说不出来一句话。<br>顾清漓的脖颈暴起了青筋,语调不急不缓,“你们是看我过得太舒心了,故意把她接回来给我惹事的吗?”<br>“爸爸,你不让我画画究竟是怕我放不下李今也,还是因为你对我的控制欲,你心里最清楚。就算是我让你倾家荡产,你也应该一声不吭地受着。”顾清漓走到他旁边时笑了一声,“不然哪天要是惹我不高兴了我就去死一下,让你连我这个唯一的盼头都没有。”<br>说完她不再管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出了门,直接走楼梯快速跑下了楼。<br>那些画纸里有一张绘画比赛的报名表,马上时间就要截止了,一定得拿回来!<br>刚跑到垃圾站,顾清漓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祁鹤。他的手里捏着一张已经被积在地上的雨水沾湿的纸,微垂着眼帘看着上面的信息。<br>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他的唇角扯起来了一点笑,原本挂着戾气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br>“哎哟,这些画都是谁扔的呀,太可惜了!”<br>垃圾站打扫的清洁工阿姨看着被扔在垃圾箱里的画纸和画框,忍不住地“啧啧”摇头。<br>顾清漓僵直着站在原地,直到听到阿姨的声音,她才慢慢回神。<br>“阿姨,这些东西是我的。”<br>顾清漓走过去,指了一下垃圾桶里的东西。一道视线刺在了她身上,顾清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侧了侧身,对祁鹤说:“那个………也是我的。”<br>她的头低着,眼睛不敢看他,声音颤了一下。<br>“呵。”一声带着愉悦的轻笑从祁鹤的喉咙里溢了出来,他晃了晃手里已经被泡软的纸,“你是顾清漓?”<br>顾清漓“嗯”了一声,沉默了一阵,祁鹤也没将纸还给她。<br>她的手揪着衣角,“你可以还给我吗?”<br>“还给你?那这张报名表还能有吗?”<br>这种情况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原来真的不是每个人都是幸福的,许多人的父母在某些方面上已经烂透了。<br>顾清漓怔了一下。<br>“小姑娘,这些东西我就给你放这了,你自己处理一下吧。”<br>垃圾站的闸门被关了起来,画框和画纸已经被清洁工用夹子夹了出来,摞在了角落里。<br>顾清漓看着那堆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东西,像是看见了自己被揉进垃圾堆里践踏的人生。<br>一身污秽,散发着难以忍受的臭气。<br>阿姨细心地留了一个干净的塑料袋在旁边,顾清漓蹲下身来,伸手将画扔进了袋子里。<br>祁鹤看着蹲在地上的顾清漓,说道:“我是祁鹤。现在和郝瑞泽住一块,这些东西你要不要放在他家?”<br>顾清漓的手顿了顿,鼻子有些泛酸。<br>我知道你是祁鹤。<br>她站了起来,低头跟在祁鹤后面,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她拎着的东西,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有股恶臭味。<br>“顾清漓。”祁鹤停了下来,看着她说:“生闷气对身体不太好。”<br>她虽然全程都很平静,连语气都带着难以形容的柔和。但是顾清漓捡画时颤抖的手,脖颈和额头处暴起的青筋,有些泛红的眼眶和脸颊,都在彰显她无声的愤怒。<br>“掉眼泪也不丢脸。”<br>她是不喜欢生气的,也不喜欢哭。<br>人在发怒和哭泣的时候表情会变得狰狞,面目全非的样子会更像一个恶鬼。<br>蓝夕之前也跟她说过相同的话。<br>掉眼泪不丢脸。<br>顾清漓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滚滚翻腾的海浪朝着她袭卷而来。<br>鼻尖的臭味散开,一股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她周围。<br>她终于抬头看向了祁鹤,原本略带僵硬的笑脸也松了下来。顾清漓的脸颊上有两个酒窝,一边的嘴角处也漾着一个梨涡。<br>顾清漓的眼睛弯成一对月牙,眸子中映着映着一点微光,很亮堂。<br>是祁鹤记忆中的那张脸。<br>“谢谢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