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相。”
刘彦章脸上毫无怒意,反而是扭头看向了他身边的户部尚书沈重。
“各部开支均由户部支出,账单总结也都是经户部之手。”
“眼下五部超支,理应由各部尚书出来言明。”
沈重初入官场时间不长,不知审时度势,但他也不是真的傻。
连忙高声反驳:“右相。”
“当初可是由您之手签字。”
“没您的签字,户部能拨款吗?如今反过来询问我们户部过失。”
“难道不是右相您的失职吗?”
刘彦章捋着胡须轻笑:“经我之手签字不假,可奏折之多,真真假假,若是有人偷梁换柱....”
“右相言下之意,是我户部账单是凭空捏造?”
“我偷梁换柱会捏造自己超支吗?”
沈重拍案而起。
有着姐夫在身旁,安全感十足,纨绔之气一览无余。
“不是你的户部,是我大魏的户部。”
刘彦章眼神微眯,看了一眼曹观棋,顿了顿,接着说道:“你我都是大魏的臣子。”
这群逆贼!
宋婉怒目圆睁,她多多少少明白,这场议事的最终目的——那就是:钱!
“好啊。”
“既然右相觉得户部有鬼,那便举荐贤能,我辞官不干了。”
刘彦章闻言,直击要害:“沈重!你这是在要挟朝廷吗!”
“你!”
沈重如何斗得过狡猾的狐狸,刚想驳回就被谢宗元按住。
“当日总结开支账单的时候,诸位尚书均已到场。”
“签字审核,都无异议,怎么如今右相倒是不认账了?”
老喷子上台,直接扭转了局势。
“我有说不认账吗?”
刘彦章端起了茶盏,浮动着碗中的茶叶:“可是,这去年的账如何填补,总不能六部再出一份吧?”
“再者,去年的总账,钱不对账甚多。”
“税收银两与国库开支,大部分都用于先帝,诸公心知肚明。”
“收支两抵,亏空之举在平常不过。”
谢宗元可不会顺着刘彦章的话走:“那依右相的意思,这笔账就不算了?”
一直谨言慎行的刑部尚书陆良,此时也不免开口说话。
“刑部的开支写得清清楚楚,所用之途巨细无遗。”
“宫廷开支不提,各地诸侯藩王等。难道这一份也要刑部出吗?于情于理,这不该吧?”
“你看我作甚!”
面对陆良的眼神,庞统跟炸了毛的猫一样:
“刚才我....”
又怕被刘彦章咬文嚼字,只好重新组织语言:“兵部已经付了一份,怎么现在还要出?”
“大魏的器械粮草,边防要务,各地军饷,这不都是需要银子?”
“别以为每年兵部开支大,就把这事情算在兵部头上。”
“每年户部的拨款还不够零头,现在你让我当冤大头啊!”
沈重一肚子没出发,正巧碰到一个莽夫,当即回嘴:“明年兵部别来跟户部拿钱。”
庞统真是哑口无言,不跟户部拿钱,那不是坐实了他贪污军饷之事。
只能破罐子破摔:“不拨款,那我也没办法,反正兵部就是没钱。”
“再说了,礼部负责贡院,铸印,以及外交互市。”
“名单上写得清清楚楚,两千四百万两,比兵部支出多了不止一倍,这个账你们对清楚了再来问兵部!”
庞统拍着龙案砰砰作响,显眼的数额让崔文桢挂不住脸。
“礼部支出同样记录在案。”
“庞尚书,做人做事,可要留些余地。”
崔文桢实在是憋不住火,这莽夫就会欺负老实人吗?
“你看清楚!”
边说边翻开账单,一一列举:“宫廷开支九百万两,皇陵修缮三百万两,还有这里,钦天监的材料购置.....”
谢宗元懒得听这些:“宫廷开支关你礼部什么事!”
“这都是先帝记在礼部名下的啊,难道就凭我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能拿得到这么多银子吗?”
说到这里,儒雅的崔文桢都要委屈死了。
“那诸公的意思是,钱不对账的原因就是先帝?”
刘彦章拍下最后一板,便再无人说话,就连巧舌如簧的谢宗元都闭口不言。
气氛有些压抑。
屏风之后,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是独孤琰的。
“这笔钱,陛下出了。”
“此事,就此作罢。”
宋婉这才明白过来,这几位一推四五六,不惜推到先帝头上,那不是就差直说了跟皇帝要钱吗。
毕竟是自己的江山,这一大堆烂摊子,不收拾也得收拾了。
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真是度日如年。
跟这群老狐狸打交道,不短命才有问题!
“陛下圣明!”
六道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宋婉只觉得胸口郁结难疏。
“赖陛下贤德,愿补先帝空缺,此事毕。”
曹观棋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结果,慢条斯理地说道:“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件事。”
“废除丞相中枢制度。”
众人知道,最后的重头戏来了。
“以及,领军奔赴西凉政要务之人选。”
“中央集权历来是江山社稷重中之重,陛下年幼,对朝堂之事不予了解。”
“这也是建立内阁的初衷。”
“内阁人选,暂定为首辅刘言章,次辅谢宗元,主持朝政商议,掌握拟票权。”
“由首辅与众人商议之后,再由龙卫司负责批红之后,送到陛下手中。”
“最终的否决权,全由陛下决断。”
曹观棋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寥寥几语就已经言明利弊。
众人陷入沉思,而独孤琰却是闪过一丝狡黠,俯首在女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原本还忧心忡忡的宋婉,脸上马上有了一抹喜色。
不管怎么说,内阁的建立,确实可以让他快速上手政事,也能巩固皇权。
可是,她怎么感觉有些怪怪的。
“曹相?”
沈重问出了宋婉的困顿:“首辅是刘彦章,那您?”
这举动无疑是权力下放,姐夫怎么会做如此举动呢?
曹观棋站起身来,拍了拍沈重的肩膀,随后双手蜷进袖里,迈步离开。
“你还年轻。”
“我老了,有些事情力不从心。”
“大魏的江山,要靠你们了。”
“今后,就负责教导陛下一些为君之道,不再插手朝政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映在他的身上。
独孤琰却看到了迟暮之景。
他的眼中早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意气风发的少年却已经饱经风霜。
原来,他真的很老了。
随着文渊阁的大门缓缓推开,魁梧汉子搀扶着他那道偏弱的身躯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似乎,他从来就没有来过。
“姐夫!”
不解风情的沈重还在嚷嚷着:“您还没说奔赴西凉政要务的人选呢?”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射来,沈重不由得虎躯一震,挠挠头道:
“都看着我干嘛?”
“姐夫是没有说啊!”
庞统无奈地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学着曹观棋的动作,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
小胖子一脸纳闷地扬起脸,一时愣住。
其后谢宗元也是照本宣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真的还很年轻。”
陆良紧随其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等到文渊阁内就剩他一人,沈重才回过神来。
“哎!”
“不是!”
“你们什么意思啊!”
自觉失态,又忙不迭地将被人弄乱的官帽,歪歪扭扭地戴在头上。
“陛下,微臣告退了。”
对着女帝行礼之后,沈重才小跑着离开文渊阁。
只留下屏风后掩面轻笑的二女。
“哎,若是沈重有他的爹一半的机敏就好了。”宋婉叹息道。
“大智若愚。”
独孤琰洞若观火,接话:“就凭借他没有曹相的帮助,就能将户部治理得不出纰漏,已经十分难得。”
“沈公一门双骄,若是沈重在如此,恐怕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宋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说,曹贼今日是何居心?”
“他就这么大方的下放权力了?”
独孤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亮闪闪的眼眸盯着宋婉,轻笑着说道:“陛下,您以后要受委屈咯。”
“委屈?”
“什么委屈?”
话里有话,你们这些谜语人能不能滚出大魏啊。
“您以后就要叫他相父咯。”
“什么!”
“我叫他?相父!”
“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