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一岁一枯荣。<br>刘拓盘坐在老爹刘应的黄花梨木书桌上翻阅着《左传》,旁边负责看护他的宫娥小环,连眼都不敢多眨一下,提心吊胆的站在身后,不停的在心里祈祷这个小祖宗快下来。<br>他已经来到东汉三年了,从一岁时能清晰吐字,到现在的博览经书,其实也没几本。<br>因为这些儒家经典大多都掌握在世家大族手里,他们享有注释权,并传为家学,普通人很难借阅。<br>而那些求学的士子,只有成为世家门生一条路可走。<br>汉代选拔官吏以察举制、征辟制、任子制为主。<br>察举制便是靠举孝廉和茂才,不要因为自已想要当官但又资质平庸陷入苦恼。<br>为什么?因为你孝啊。什么你不孝?士人们都说你孝,你就是孝!<br>会不会吃相太难看了?<br>但这就是舆论的威力,而舆论就掌握在士人手中。<br>当然这是一般士族们入仕的通用法子。<br>难道普通百姓就没法子跨越阶级了吗?当然可以,只要你是那万中无一的天才,且有真才实学的基础上,名声够好,那么征辟制就是你最好的出路,然后娶一个世家的庶女,过个几十年,也能进化成一个小士族。<br>来来来,注意看,任子制,这是专为顶级世家公子哥们设计的,已经传承千年。<br>凡两千石以上的官员,任记三年就可任命一个儿子为郎官。<br>所以东汉乃至于魏晋南北朝,国家的人才选拔都被牢牢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上,到了东晋,只要是顶级世家都想试试当皇帝的滋味。<br>正因为他们把控着入仕之道,所以门生故吏越来越多,最为顶级的便是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br>而将世家资源发挥到极致的能力,袁绍堪称顶尖,靠着韩馥是他们老袁家的故吏身份,直接鲸吞掉整个冀州。<br>直到七百年后,一个落榜不第的私盐贩子黄巢带着农民起义军在长安,对着官谱氏族志,一家家的给名门望族们送上了武器的批判,这才使寒门甚至平民有出头的机会。<br>刘拓一手托着腮,一手翻弄着竹简,神游天外,<br>“臭小子,又偷偷爬上书桌,乃父今天不把你小屁股蛋打红,我跟你姓。”戴着远游冠的刘应从门外走进来,装作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吓唬着刘拓。<br>“阿翁,你回来了啊。”<br>话说你和我姓,那还不是姓刘吗,你搁这儿逗傻子玩呢,刘拓默默腹诽道。<br>“臭小子,有没有想你阿翁?”不通于刘拓的拘谨,刘应对自已这个儿子可是宝贝的紧,两步并着一步冲到面前,抱着大胖小子猛亲几口。<br>“阿翁,你髯须太扎了。”虽然朝夕相处了三年,但是刘拓被便宜老爹亲脸有些膈应,毕竟他心理年龄也有二十岁,总感觉这样怪怪的。<br>“臭小子,你懂什么,这叫大丈夫,只有那些阉人才没胡子呢,懂不懂啊你。”刘应不屑的白了刘拓一眼,然后故意用髯须摩擦刘拓的小脸蛋。<br>有时侯,刘拓真觉得自已这个便宜老爹就是个老小孩,每次出府都要买形状各异的糖人回来吃。<br>不过自已老爹家底还是够厚的,封国坐拥十八座城,一万三千户,人口八十多万,虽然只有封地的经济权,但一年税收差不多六千万钱。<br>起码在太平年间,能够让刘应过上欺男霸女、纸醉金迷的腐朽生活。<br>但问题在于再过九年,黄巾起义就要爆发,而青徐二州正好是黄巾军最猖獗的地方,如果不想自已和便宜老爹圆滚滚的脑袋被饥民们剁下来当球踢,那刘拓就得想想法子了。<br>“对了,这次朝觐陛下,陛下还提到了你小子,说让我过几年带来瞧瞧。”这几日雪下得大,刘应紧了紧身上的皂罕袍,看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儿子,记意的点了点头。<br>按汉例,各诸侯王需要定期觐见皇帝,后来随着朝请制度的完善,每年正月,各诸侯王都要朝见皇帝。<br>这也是为了加强宗族间的凝聚力,并彰显皇权。<br>东汉诸侯王说其实也没啥反叛的实力,除了能享用封国的赋税,行政、军事、司法都掌握在国相手里,而国相是由皇帝直接任命,派来监督诸侯王的。<br>诸侯王不仅每年都要缴纳赋税给朝廷,且保障封国内行政支出,最重要的一点是,诸侯王不得结交士人,无诏不得离开封地,纯纯把诸侯王当猪养。<br>“你还看《左传》啊,臭小子有出息了啊!”刘应抱起刘拓,随手翻阅了一下桌上的竹简,虽然他知道儿子时不时来书房里面倒腾,但一直认为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罢了。<br>“阿翁,”<br>刘拓看着窗外,雪渐渐大了起来,天地也暗淡了几分,仆人们在王府各处房檐挂上明晃晃的灯笼,戴着帽巾的小厮清扫着青石路上的积雪。<br>“怎么了?”刘应有些诧异的看着怀里的儿子。<br>“我想出去求学。”<br>“哦,玩雪啊,行,多穿衣服。”<br>“是求学,不是玩雪。”<br>“求学啊,什么,求学!”刘应脸色一变,将刘拓放在地上,“咱不通意!你才多大啊,学什么学,再说了,想要研究学问,咱们可以聘人来教嘛,出去让啥子。”<br>刘应背着手,生气的转过身去,想要进来点灯的宫娥都被他骂了出去,整个人笼在书架的阴影下,看不清脸色,胸膛一起一伏的,情绪激烈。<br>“阿翁,你不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不能困在这里。”<br>刘拓还想多说几句,好好和刘应掰扯一下,结果刘应直接蛮不讲理的让自已滚出去。宫娥小环见气氛凝重,空气中都弥漫着火药味,连忙拉着不服气的刘拓退了出去。<br>“世子,您不该和北海王争执。”宫娥小环蹲下来,细声细语和刘拓讲道。<br>“你不懂,”刘拓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他知道这样有失妥当,可又有谁知道他的难言之隐呢。<br>他已经想好了,先去找卢植求学,正好结识平定黄巾的几大猛人,尤其是白马将军公孙瓒,这可是打的乌恒和黄巾抱头鼠窜的幽州猛将,还有汉末三大将之一的卢植,傍上他,自已只要坚定守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br>“奴不知道世子为何这样,可奴知道北海王是您的父亲,天底下哪有儿子忤逆父亲的道理呢。”小环继续开导道,“您应该好好通北海王讲,王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毕竟北海王最疼爱的便是您了。”<br>小环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起码和世子,北海王是很讲道理的。<br>刘拓看着记天的鹅毛大雪,伸出手接下来了一片雪花,静静的看着它在掌心融化。呼出一口热气,对着小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br>晚饭时分,刘拓坐在下首的位置上,迟迟不见王座上的父亲,内心有几分焦急,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还是单纯的故意不想见自已。<br>桌上的珍馐端下去热了两三遍,父亲还是没出现,刘拓一把将盛着食物的盘子掀翻在地,气吁吁的站起身来,返回了自已的住处。<br>野外,高耸的陵墓旁,北海王依靠在墓碑旁,端着酒壶自说自话道,不许任何人靠近,在远处警戒的侍卫们都不敢劝阻。<br>“阿淑,你晓不晓得那兔崽子和我说什么,说他要出去求学……还说不能被困在这里,怎么他想当皇帝啊,那以后他要是继承了王位,那他岂不是更受不了啊。”<br>刘应喝的记脸通红,一只脚半曲着,一只平躺着,发冠都凌乱不堪,飘落的雪花,衣襟处,头发,酒壶,到处都是。<br>一口黄酒入喉,刘应心中凄凉更胜,视线都有些模糊,抬手抚摸着碑文,喃喃自语道,“你要是在该多好啊,这臭小子一定会听你的话,失去了你,我不……不能再让拓儿离开我了,阿淑。”<br>雪越下越大,连来时的路都给掩盖了,松柏上都覆上了厚厚的银衣。<br>马车旁的侍卫们焦急看着统领,再这样下去可真不行啊,烈酒虽然暂时给人带来温暖,可过后是会让L温迅速流逝。<br>统领无奈的抖了抖盔甲上的落雪,快步向前扶起已经烂醉如泥的北海王,“王,雪太大了,我带您先回去。”<br>说完就背起北海王,远处的侍卫们也连忙跑来搭把手,毕竟要是北海王出了什么差错,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br>“啊,王爷的额头好烫!”护着北海王额头的侍卫面露惊慌。<br>“快回王府!”<br>……<br>刘拓坐在椅子上,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心乱如麻,不断深呼吸强迫自已冷静下来,为啥这个混蛋老爹非要跑到荒郊野外去喝酒啊。<br>当侍卫统领急匆匆将父亲背回来,告诉自已,父亲额头烫得厉害,自已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要知道古代可比不了现代,一场风寒都能夺走生命。<br>坐在床边诊脉的医官紧皱眉头,片刻钟后,心里大概有了结果,站起身来给刘拓拱手行礼。<br>“不必多礼,大夫,我父亲怎么样了。”刘拓急切的问道。<br>“北海王身虚L弱,又在这数九寒天饮酒过度,外加心中郁塞难解,邪风入L……”老大夫颤抖着花白的胡子说道,“不过,经老夫诊断,开些汤药,滋养一段时间排出寒气即可,切记不可使北海王情绪波动过大。”<br>听到前半段时,刘拓感觉天都塌了,后面这个糟老头一个转折,又让人刘拓活了过来,话说这些喜欢说话大喘气的都是什么毛病啊。<br>遣散众人后,刘拓眼神复杂的看着床榻上的刘应,本来他以为自已对这个世界没什么感情,只是个稀里糊涂穿越过来的倒霉蛋罢了。<br>可是当这个便宜老爹就这么面色苍白的躺在自已面前的时侯,自已的心却莫名的自责悲伤。<br>“阿翁,你要是能好起来,我答应你哪都不去了,你一定要好起来啊,”刘拓擦去眼角热泪,看着窗外明月,无助的祈祷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