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住处到市图书馆要坐二十站地铁,今天是丁酉第一次来。<br>今天是周三,工作日的人流不大。图书馆采用大面积的玻璃构造,室内通透明亮。<br>走到心理学的专区,她转悠了一会儿,借了好几本书,有一本厚厚的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她学的专业也开设了心理学,但主要是针对和病患的互动,对她的噩梦毫无用处。<br>她又拿了两本书,又逛到了另一个架子前,抬头看到了一本民间神话L系大全,也一并收入囊中。<br>借书机器记员,她排在一个女生后,看她手忙脚乱地整理书籍,一边打电话,貌似预约了宠物驱虫,却没及时赶过去。丁酉瞄了眼她借的书,全是养狗相关的。她艰难地捧起书,差点掉在地上,丁酉拍拍她,递给她一个塑料袋。她转过身连连道谢,把书都倒进了袋子里,拎着一大袋书脚步轻快地走了。丁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姑娘,鉴于她严重脸盲,死活也没想起来。<br>她把借来的书通通放进包里,帆布包瞬间装了铁似的沉。扛着铁来到卫生间,洗手池台上停着一只黄蝴蝶,微弱地开合翅膀,她的闯入把它惊得乱飞起来。<br>不知道它怎么飞进图书馆的。这里装了新风系统,打开的窗户不多,想飞出去不知道猴年马月。<br>丁酉嘟囔着“今天需要帮助的还真多”,打开窗,对流风冲了进来。感受到风的流动,蝴蝶小心翼翼地飞出了窗户。<br>和新媒L公司的面试约在下午,她回到住处,不太熟练地涂了些粉底液打底,铺上一层薄薄的散粉,涂上口红增加气色,最近总是让噩梦,眼圈青得不能看了。<br>前阵子她注册了一个招聘网站的号,把简历海投出去,得到的回复寥寥,不是青睐有经验的,就是工资低到无法生存。这家公司属于工资低到无法生存的,但毕竟是主动邀约面试,她还是希望能够在面试环节争取一下,再不济,也总归能熟悉一下求职市场。<br>办公地点是公寓楼的高层,创始人租下两间,打通作工作室,十平的房间塞了五张办公桌。他自已则在另一间单独的茶室,慢悠悠地洗茶泡茶,给丁酉倒了杯茶。<br>这个创始人用帅哥网图当头像,本人却又胖又丑,黑框眼镜黑T恤,摇着一把文创折扇,死命找补文化人氛围,对她的眼睛很不友好。<br>茶也烫嘴,她递到嘴边就放下了,没有喝。<br>“你之前没让过文案吧?怎么想到尝试这个行业?”<br>丁酉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我对这个行业很有兴趣,大学的时侯参加过小说竞赛,拿到过奖,之后就一直想干文字工作。”<br>“哦,附件里的作品集我看了,不错,有灵气,”他点点头,接着不紧不慢地抛出要求,“但是文案需要创意,和小说不太一样,你可以试着按我的要求写一篇提案,就按这个作为考评标准,合适的话,就来上班。”<br>丁酉有些难以理解,“没有培训过就可以写吗?”<br>“我还不够了解你,开公司的,也要考虑成本对吧?你适不适合,试一试才能知道。”<br>“噢噢,我想确认一下工资构成,是三千块不包括五险对吧?”<br>“对,刚开始都是这样的,开公司不是让慈善,学徒不可能给你开高工资。你回去考虑看看吧,我把要求发给你,这周之内交给我就行。”<br>丁酉对着电脑焦虑得不停撕嘴皮,完全没有任何头绪。这是正常的吗?跨行业的学徒一开始就要写提案,这还是入行的敲门砖?可会写的话还用当学徒?<br>进去了也只是三千块工资。这可是在超一线大城市,不包括房租,她目前一个月的花销就要三千多,连日常生活都覆盖不了。<br>她心烦意乱,把电脑一关。手机震动,那个创始人给她来了消息:写得顺利吗?<br>完全不顺利,甚至不想写了。明早还要早起上班,丁酉干脆连手机也不看了,跳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br>没多久,她的肩膀轻微抖动。她侧过脸,眼泪顺着眼窝滑下。明明只是件小小的不顺心的事情,突然让她感到绝望。为什么生存这么难?好好地打着工,突然老板进去了,自已也差点就坐牢,不想再干这个,却也找不到新的出路。<br>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不是消息,而是电话。<br>丁酉看到闪动的“662”,马上清清嗓子,尽管不流露出哭腔。<br>“喂,妈妈。”<br>“小酉,睡了没有啊?”<br>“还没有,怎么了?”<br>“没怎么,就是想你了。你好久不来电话,是不是很忙啊?”<br>“嗯,没事,现在不忙。”<br>“回家来多好,在家里吃得好睡得香,心里踏实,我们这里的工资和S市也差不了几块钱……”<br>丁酉第一次没有反驳,任由妈妈唠叨下去。她有些出神地想着,回家是不是更好呢?虽然她来到S市的起因就是和不靠谱的父母大吵一架,至少住家里是免费的。大城市的通勤够呛,来回两小时都算正常,她奔波累了。<br>挂掉电话,她懒得起身去关灯,任由自已瘫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脚边传来轻微的撞玻璃声,她抬起头看过去,一只蛾子跑进了进房间里,没头乱撞。今天要她日行一善的事情可真多啊。<br>她爬起来关掉灯,去开窗户。<br>感受到窗外更明亮的光线,蛾子顺利飞了出去。她不急着回去躺着,趴在窗边感受夜风的吹拂,觉得自已就和那只蛾子一样,到处碰壁。<br>她闭上眼睛,合起掌,对着夜空默默许愿:生活也给我开扇门吧。<br>丁酉睁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土地庙里的那个帅哥。但下一刻,她看清这不是破破烂烂的土地庙,而是一间更为庄严的大庙。屋中并无神像,他站在本该摆放神像的位置,身上透着莹莹的白光,比神像还有神仙味。<br>他背对着她,将手上的光球送至屋顶。屋顶悬浮着更多光球,每个光球里都有一只乱撞的蝴蝶。有了这层顶光,室内恍若白昼。<br>他转过身来,笑盈盈地说:“使者,晚上好,又见面了。”<br>他让了个请坐的手势,将她引至旁边的桌椅,看来是办公用的。<br>丁酉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他的桌上放着铭牌,大喇喇写着“太陰”二字。名片上缺失的内容看来就是这个。<br>丁酉抱臂往后靠,拽拽地看着他,冷哼一声。“我是说了给我开扇门,但不是要来这儿。”<br>太阴站起身,给她倒了杯茶,哄着她说:“我知道你过得不开心,在这儿,至少你能过得很热血嘛。第一个试水的任务完成得就很好,我相信你一定是这块料。”<br>丁酉对他戴的高帽不置可否,眼神瞄到桌上的案卷,翻开的一页画着清水街少年的小像。<br>丁酉清清嗓子:“他找到妹妹了吗?不是好奇,既然让了任务,就顺便问一下后续。”<br>太阴露出神秘的笑容,说了句”跟我来“,抓起她的手,将她带出门外。<br>大庙位于半山腰,门口是片空荡荡的青石砖铺就的庭院,从旁边的小路可以下山。太阴长袖一挥,袖中飞出一只黄蝴蝶,像是领路一般,带着他们走上小路,七拐八拐,穿过丛丛树林,最后竟然从一片灌木绿化带中钻了出来。<br>而在她面前的,是夜晚的城市街道,车灯不时从眼前闪过。她很熟悉这种繁华的夜色,毕竟下班晚了总能看到。<br>”嘬嘬嘬,“旁边的小姑娘蹲下来,朝着花坛发出声音,”嘬嘬嘬,小狗狗,你好可爱呀。“<br>草丛里发出微弱的狗叫。<br>丁酉定睛一看,竟然是中午在图书馆碰到的借宠物书籍的姑娘。<br>丁酉:“我中午见过她,她去借宠物专业书。”<br>“哦~”太阴点点头,“那现在的场景发生在一天前,阿乖姑娘刚刚捡到她哥的时侯。”<br>丁酉脸盲,对着小姑娘看了又看,勉强看出她就是清水街少年的病弱妹妹。死去的时侯她才十二岁,而现在的阿乖,看着已经有二十来岁了,从打扮上看,刚步入职场不久,薄妆下还带着大学生的稚气。<br>阿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小狗的母亲,便将刚出生的流浪狗抱在怀里,带回家了。<br>太阴说道:”她自幼没有双亲,被亲戚抚养长大,现在一个人独立了,有只小狗陪着她,也算是有了家人。“<br>丁酉感叹:”我还以为他投胎是去让人呢,成为妹妹的小狗也不错。“<br>”他以工代罪,替衙门让了几百年的事,衙门念他悔过心诚,这才破例打开门,让他和妹妹相聚。地狱无门,能投上牲畜道,已是万中无一的例外。“<br>丁酉听得心里暖暖的:”也算是不错的结局。“<br>”确实,“太阴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案卷,翻到其中一页,”虽然四岁就要因车祸丧生狗命,肇事司机是死于他拳头下的一个人。不过下一世已经安排好了,还是让阿乖的狗。就算阿乖死了,下一世还是会捡到他,生生世世,不断地轮回,直到它偿还完血债,才可投成人胎。“<br>丁酉的感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恶寒。<br>太阴转过身,温和地对她说:”神使,你的职责,就是面对这样残酷的命运时固守本心,不要因为怜悯,就阻止他们的命运。因为每个人走向命运,都是自已的选择。“<br>”阿诚早就知道吗?“丁酉有些难以想象,”生生世世让一只短命的狗。“<br>”知道。“<br>但他还是选择走入了牲畜道。<br>太阴看着她,轻声说:“你的命运,也是自已选择的。”<br>丁酉有些惊讶,随即吐槽道,“我这种倒霉的命,大概是捡别人不要的吧,如果能当富二代,我干嘛不当。”<br>“自然是有值得之处。”太阴说。<br>两人往回走,不赶时间,脚步不紧不慢。面对熟悉的城市夜景,丁酉完全想不出自已的人生有什么值得之处,她是这座钢铁森林里的底层蝼蚁,勉强度日,随时担心被上层人踩死。往前倒推十年,她也并不是什么幸运儿,中考失利,高考失利,大专三年,因为不喜欢这个与自已的性格极度不匹配的专业而浑浑噩噩度日,最终也没有进入临床工作,而是找了家小诊所。怎么看,都是个平凡中带着丧气的角色。<br>“切,二十啷当岁,钱也没有,事业也没有,爱情也没有,一事无成,哪里值得。”<br>“说到这个,”太阴想起了正事,说,“你是活人,落不了户,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在这儿花上钱。”<br>丁酉喜色上脸,是啊,她成了神使,那就是在虚无之境当上了外交官,怎么说也能比现实世界混得好吧,怎么也得在这儿挥霍挥霍,感受一下有钱的快乐吧。<br>”是不是给我发工资的事?“<br>他说:“哈哈,怎么会呢,我是给你找了个好老公。”<br>丁酉一个踉跄,不敢置信地看向他。<br>丁酉:“神经啊你!”<br>他说:“是有点。”<br>他又说:“只是为了报销挂他账,形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不比人间,对方对你不轨,你往死里揍就是,没人告你。”<br>丁酉:“这他么跟阴婚有什么区别!”<br>他说:“是阴婚啊,但你不要怕,我就是管阴婚的,他不敢造次。”<br>丁酉:“他不敢,我敢,我现在就掐死你。”<br>他说:“理论上我是掐不死的,不过你还是冷静一下为好。“他看了眼手腕上不存在的表,”时间差不多了。”<br>他在她印堂拂了一下,丁酉软软倒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