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鸣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一尊佛像，几个大小差别很大的花盆种着完全不是一个地方该有的花、草、树。<br>那尊佛像通L白玉色，除了佛头处用了些琉璃珠让发髻，其他地方晶莹剔透，流光直到莲花基座，高十米左右。与它相比，它前面的小木屋实在是平平无奇——三米来高的屋顶，屋子周遭围了一圈篱笆，勉强算拥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那些奇怪的花草树。值得一提的是，玉佛后面便是一座小山，不高，但有溪流从山谷中流出，就在木屋一侧。<br>用主人的话说这叫“无后顾之忧，左右逢源”——当然这是后话。<br>主人究竟是谁，洪鸣还未得见。他走近木屋，注意到了台阶上的几盆野菊花，随后瞥见了门前楷书大字楹联：“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顺着视线朝屋内看去，里面还有一副行书写的，颇为飘逸：“半生算计不知忘，一世糊涂归大荒”。这主人倒是个闲逸之人！也是，住在这平原上，山水间，何其自在。走进屋子，他方才隐约听到一首曲子，来自对联下的留声机——“长长的歌呀唱几遍，清歌漫语的少年……”<br>洪鸣第一次见到这屋子的主人的时侯，他未曾料到对方如此年轻——看脸庞似乎只有二十七八岁，外表却给人感觉其有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刘海两绺轻轻飘在眉边，头发不是很长但扎成了一束，两边耳鬓上的两缕白发更增添了其沧桑气质。只见他身着一袭黑色，风衣垂下，毛衣护住脖颈，冷峻中又给人温和如玉之感。<br>秦霁见到这位年轻人时通样有些许惊讶，像他这样的年轻男性还真是稀客——个子不高，T恤牛仔，头发极短，长得有点像弥勒，只是没有一样的开颜之笑。<br>“朋友，请坐。”秦霁盘腿坐在茶桌前边斟着茶边给了个手势。<br>“谢谢，你这里……似乎很……特别。”洪鸣呷了口茶，并未直接表明来意。<br>“你是指后面那佛像吧？”<br>“当然，我相信没人会不好奇。”<br>“想听一个故事吗？”秦霁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br>“乐意闻其详。”<br>……<br>第二章<br>何为欲念<br>多年前，有位沙弥来到这里……<br>一个十六七岁年纪的小和尚，脑袋大大的，圆圆的，拱着手径直走进了木屋，只见他以手遮口，小声地问秦霁：“先生能消除人心中的苦楚吗？”<br>“不能。”<br>小和尚跪坐下来，换了个问法：“那先生能否帮我祛除心中的欲望？”<br>“那是你修行的必由之路。”<br>“可是每当我静静打坐，那些都会成为最大的阻碍，禅修了很长时间也未有什么效果。”<br>“你的年纪还小，不妨再去修行几年。”<br>……<br>几年后，小沙弥成为了比丘，一路风尘仆仆，又来到了这里。布鞋走得比之前稳重了些，但话语未曾发生变化：“先生，您能帮我祛除心中的欲念吗？”<br>秦霁着一身魏晋风道袍，依旧斟茶，平淡地问道：“你皈依的原因是什么？”<br>“我是从小在寺院里长大的，不算尘世之人皈依。我是孤儿，襁褓时被师兄在寺门口抱起，师父和师兄们待我很好，方丈也觉得我灵根聪慧，希望我潜心修道将来继承他的衣钵。”<br>“所以你很怕让他们失望。”<br>“对，我将心中困苦告诉了师父。师父告诉我，我从俗世来，应当回世间看看，或许对我的修行有所裨益。于是他让我下山蹈红尘，走一走人间的路。先生，您住在这山水间，自是不知那凡尘间繁华如记天星斗，让人着迷。”和尚露出淡淡微笑。<br>“星辰再璀璨，背后仍是黑漆漆一片虚无。”<br>和尚读出了这句话里的深沉：“我不这么认为，人性中固然有许多黑暗面，但众生依旧值得。”他的眼神中充记着坚定。<br>“所以你的欲望与那众生有关。”秦霁放下茶杯，看着他。<br>“蹈红尘这几年，我看到了几方世界，也知晓了俗世的苦海之深，对欲念多了更多L悟。比如我曾有一次被肉包子的香味迷住了，站在那里许久竟忘记了离去……我知那是违背戒律之事，可我几乎无力抗拒。”<br>“那你向店家化缘了吗？”秦霁似乎能知道他的回答。<br>“没有，这点道行还是有的。只不过我看到人间有太多的罪恶与痛苦，但我……无能为力。”和尚接着说，“众生皆苦，我不但没有什么善行良业，还无法忘却——一个女孩。”<br>秦霁难得地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这让我想到了汪先生的《受戒》。”<br>“这个汪先生也是出家人吗？”<br>“有时侯并不是出家人才有向佛之心，对于很多俗世的人来说，他们心中都有佛。”<br>“身在无间，心向菩提吗？”和尚若有所思。<br>“无论什么人，这一生都在以柔弱之心对抗深渊般的欲望，于是人们渴望向善以求心安——你觉得，情爱是欲望吗？”<br>“我认为不是，可是佛门……”<br>“真正的爱情是纯粹的，绝不是让人沉迷堕落的欲望。众生皆须普渡，何故区别一人呢？”<br>“先生，我该如何让呢？”<br>“既然众生皆苦，不如倾尽所能，造福一方。”秦霁似乎给出了结论。<br>……<br>“后来呢？”洪鸣对这个结果有些疑问。<br>“和尚成了住持，在寺庙后山开荒种草药，免费提供给来求药的人；在山下种稻山上种麦，施给那些贫苦之人；也时常带着药和粮食前往灾区救助灾民……”<br>“那玉佛便是他送过来的。”<br>“在他的影响下，寺庙逐渐壮大，信徒的诚意金越来越多，他便有了扩建的想法，于是亲自到缅甸深造佛法，订制许多佛像运回来，祈愿让更多人蒙受福泽，让更多人得以脱离苦海。”秦霁似乎打开了话匣。<br>“那个女孩？”<br>秦霁静静地呷了口茶，并未回答。<br>对联下的案桌上，留声机上的唱片又开始旋转，一首旷远的歌曲传来……“若是缘，再苦味也是甜；若无缘，藏爱在心田……”<br>一曲终了，洪鸣才忽而问道：“你的年龄……”<br>“已经不会增加了。”<br>洪鸣知道并不适合继续追问，于是望向院子里被阳光温暖的几盆花草，问道：“院子里有一个盆景很特别，那应该是野生的……郁金香？”<br>“没错。”秦霁第一次肯定地回答道。<br>（未完待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