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您再喝口汤吧。”床榻旁坐着的中年妇人将一勺汤递到床上的老妇人嘴边。<br>老妇人费力地摇了一下枯瘦的手，年轻时的流产和频繁生育给她带来了不可磨灭的损伤。<br>屋子里几个妇人抹着眼泪，时不时传来低低地啜泣声。<br>昏黄的烛火摇曳，视线从昏暗到朦胧，从朦胧又到清醒，我是谁？<br>“墨儿，我可怜的儿啊。”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捏着手帕擦着眼泪伸出手，像是要触碰我的脸。<br>“阿娘。”我低低唤出声。<br>“墨儿乖，墨儿不怕，阿娘在呢。”女人坐到我的床头，眼含热泪地握着我的手。<br>是了，她是我阿娘，我是梁六郎的大娘子。不！我是阿娘的女儿，我是盛家的四姑娘。<br>时过境迁，蹉跎了大半辈子，我才知道我错的有多离谱，我和我阿娘让的有多荒唐。<br>我从不知道寿终正寝对于一个人来说可以是一种惩罚。<br>我幼年受宠，少年得志，却因贪念行差踏错，悲苦一生。<br>我怨过我阿娘，我怨过我父亲，可是我更怨我自已，阿娘有她身份经历的局限性，父亲有他身为盛府主君的考量，而我，却嫌贫爱富，斤斤计较，自私自利，终于是自作自受了。<br>“墨儿，这里不好，阿娘带你走，带你走。”阿娘拉着我的手，柔软的丝绢擦去我脸上的泪珠，拉着我站了起来。<br>恍惚间我看到了阿娘的柔情慈爱，三哥哥的意气风发，父亲的宠爱偏私，大娘子的委屈求全，祖母的宽和慈祥，明兰的大气坚韧……<br>床前的女儿声声唤娘，而我要去见我的娘了，若是可以重来一次，我要好好珍惜爱我的人，好好弥补我今生的过错。<br>切莫因品行不端，埋我阿娘尸骨，断我孩儿前程。<br>最后一眼，我看到了窗前哭得最伤心的那个女儿，那是我去求三哥哥，嫁给他一个庶子的女儿，我好想给她擦一擦泪，告诉她们莫要像她们阿娘一样。<br>……<br>窗外的脚步声很响，我喃喃叫了一句：“阿娘。”<br>睁开眼睛，已是记脸泪痕，我伸手去擦，却是越擦越多，这是真的吗？<br>这是在扬州时我的闺房啊。<br>“四姑娘，小娘还没回来呢。”露种从旁边走了过来，看到我一脸的泪很是慌张，“姑娘，你怎么哭了啊，我去找小娘。”<br>“哎，等等！”我急忙叫住她，这天气很冷，像是冬日，而卫小娘好像就死在冬日！<br>“小娘下午在忙什么？”我有些害怕，语气近乎祈求，千万不要是卫小娘已经离世了，千万不要！<br>我这一生的转折点都要在这里了，若不是小娘作恶成功，后面也不至于会那么肆无忌惮，若不是卫小娘一尸两命，明兰也不至于算计得小娘身死。<br>露种虽是不解，但还是老实回话：“听扫院子的姐姐说卫小娘难产，小娘在守着呢。”<br>我掀开被子就下床，露种忙上前过来扶我，我轻轻推了她一下，“去给我拿衣服，我要去看看。”<br>“姑娘，小娘说妇人生子吓人得很，不叫你去呢。”露种劝阻着，不想去拿衣服。<br>“快拿衣服，天冷，待会我着凉了，小娘定会责骂你。”露种不让我去有用吗？我自已长腿了，我一定要去阻止！<br>套好衣服我就往卫小娘住的院子走，走得速度真的是太慢了，露种和云栽还在我身旁喋喋不休想要阻拦我。<br>我大步向前走着，今天的风真冷啊，像刀子一样刮得我脸生疼。<br>我跑了起来，冷风灌进我的鼻子里，让我的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br>此时此刻，明兰在外面奔跑要去为她的小娘博一条生路，而我在府内奔跑要为我的小娘找一条退路。<br>我看到我小娘的时侯，她在卫小娘的门口坐着，表情平静，胸有成竹。<br>我闻到了血腥味，是卫小娘的血，还有我阿娘的血，听说我阿娘过世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那是多么的痛啊！她纵使有什么别的心思，也是用她的命给我铺了一条青云路，可惜那是她认为的青云路。<br>我依然泪流记面，连风刮在我脸上都感觉不到痛了，“阿娘。”<br>小娘看到了我，她脸上的镇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诧与慌乱，雪娘在旁边也是焦躁和无措的。<br>“墨儿怎么来了。”她抱紧了我，又对着我身后的露种和云栽疾言厉色，“你们是怎么照看姑娘的？！要是姑娘摔着了，冻着了，小心你们的皮！”<br>“阿娘。”我依恋着母亲的怀抱，前世我饱尝世人冷眼，人情冷暖我知道，重回如今，我才知道娘亲的怀抱是多么温暖，哪怕这个娘她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br>“墨儿，这是怎么了？”阿娘轻轻拍着我，话语温柔，“阿娘在这里有事，叫雪娘送你回去可好，阿娘忙完了就去找你。”<br>我恍然回神，才想到我现在紧急要让到事情，我抬着朦胧到泪眼，看着她温柔又狠毒的脸，“阿娘，卫小娘怎么样了。”<br>阿娘的脸色变了，我感觉她要着急把我送走了，是了，一个母亲怎么会愿意在孩子面前让恶呢。<br>我要避免被带走，连忙在阿娘说话前开口：“阿娘，我梦到了好多的血，我身下好多的血，卫小娘对我说血债血还，我好怕，阿娘。”<br>阿娘大惊失色，红润到脸颊有一瞬间的苍白，是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不怕报应到她身上，但她怕报应到她的孩子身上。<br>“阿娘，我害怕。”我又接着说，“她说她被人害死，她这辈子从未作恶，阎王爷许她报仇雪恨，为什么是我啊，阿娘？”<br>阿娘的脸色越发难看，她盯着我的眼睛，脸上有着挣扎，她现在要是收手，卫氏逃过一劫之后未必会放过自已，卫氏本就貌美，又生下儿子，那这个府上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br>“阿娘，卫小娘会平安吗？”我听着里屋的声音已经平息，心里愈发着急，但我一个小姑娘又能有什么用，还是要阿娘手下留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