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理承未及时回话，还在一心一意对付自己糟糕的情绪。<br>直到他抽出餐桌上的帕子，掖了掖并不存在脏渍的嘴角，滚动了两下喉结，才迟迟开了口：<br>“什么时候，你的眼睛能在我身上，能为我考虑，思我所思、想我所想。也不是一开口，就顾及他人的利益与得失，再进言吧。”<br>方幼萍还想再说什么，蒋理承已起身，实在无法继续接受这份凌迟了。<br>“若你真想救他，或许不若考虑枕边风。晚上同床共枕的时候，你再跟我说这些。我答应的几率能更大些，怎么有人这么笨，连求人都不会。”<br>“你以前那些姨太太都是这么求的吗？她们每次对你摇尾乞怜，你都会答应吗？”方幼萍反将了他一军，但蒋理承已无力继续听她跟自己拉扯。<br>想回书房，却在帅府迷了路，回了卧房，连沐浴更衣的力气也没有。<br>方幼萍将人送了出去，天色已彻底暗了下去，还在担心他路上有没有盘缠。<br>拍了拍口袋，不习惯带碎银，便解下腕上翡翠镯子，交到他手边。<br>“若是路费不够，将它典当了，口粮和衣物都有了。”<br>刘议泽想推辞说自己带了银钱，且习惯艰苦朴素，也用不了几文银子。<br>只他才开口说：“你放心，我这样的侠义性子，四海之内皆朋友。走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不会饿肚子的。”<br>“就算你一路行乞回去，也与我没关系。那是你的自由，只是你当我投桃报李。你给我笛子，我给你镯子。若是你不喜欢，哪怕你把它扔了都行。毕竟，你的笛子，我也没仔细收好。”方幼萍有点懊悔自己这出门不带银袋子的毛病，因着平时做什么，都有小厮付钱。<br>“我想直接给你银钱，省得你这么麻烦。只是不能频繁挑战叔父耐心了，只怕我回去拿银子，你连这帅府都走不出去。趁着他反悔之前，你赶紧走。”<br>“我知道，这一路可能会遇见为难我的大帅心腹，我应付得来，你也不必担心。若是我连这点荆棘都斩不断，以后还能干什么呢。大帅虽因循守旧，但有些思想也没错，男人不该总让姑娘家这么担心。”刘议泽没推辞，而是收下了那镯子，恭敬不如从命了。<br>没随意揣进兜里，而是重而重之地擦了擦，攥在手里看了半晌，才用帕子包好，装进口袋里。<br>“你放心，这镯子也不会拿出去典当。即便再艰难，都会留着它、带着它，就算你给我的念想。让我在艰难的日子里，也能看着它，而重新给自己勇气。”<br>刘议泽已经想好了，他不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要玉全瓦也全。他已经决定了出国避难，一边避祸一边继续深造，学习国外的先进思想。<br>只是他未说出口，因着怕隔墙有耳，被大帅的狗腿子听见，回去报于他，那自己真是连准备的时间也没有了、插翅难逃。<br>“我会记得有一个富家女，曾陪我风餐露宿，风雨同舟。”<br>方幼萍想跟他握握手，她不怕叔父生气，只怕被人报到叔父耳朵里，会提前刘议泽的死期。<br>便只留下一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br>方幼萍心底觉得烦乱，多过伤感。虽女人们都走了，没有柴姣、王铮瑶盯着自己，可叔父这些狗腿子，依旧各个不是省油的灯。没想过讨好自己，曲意逢迎，倒争相想着拿自己的错处，给叔父表忠心。<br>送走了刘议泽，在没有星星的夜晚，回了自己的二层小楼，不见蒋理承的身影。<br>她想就此作罢，直接歇下。又恐他余怒未消，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卫兵打探了一下他的动向，去到从前五妈妈的住处，在卧房里，看着他似睡非醒。<br>“叔父是想她了，那何不把她接回来，亦或你去看她。枕着昔人的枕头，看着她的旧物，在这睹物思人，有什么意思。”方幼萍含笑跟他打趣了一句，不过是想跟他缓和一下气氛。<br>见床上的人没动静，昏暗油灯下看不真切，便噤了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免了将他吵醒。<br>“知道我睡着了，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走了。你如今没有半分心思在我身上，装作像以前一样打翻了醋坛子，就能挽回些我们之间的情谊。”蒋理承依旧未动，只是缓缓开了口：<br>“如果把人接回来，能让你良心过得去，我天亮派人去接。不，现在就可以去接。”<br>方幼萍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她对底层蝼蚁怜悯，对这帮姨太太，却少了同理心。本意不是舍不得折腾她们，任由她们像鸡犬一般，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实在不想再跟叔父赌气了。<br>走过去，将掌心探在他额头，摸到不似从前那般烫了，稍稍放了心。<br>没急着走，而是褪下鞋子，上了床，躺在他身侧。<br>“你问我其他姨太太是不是也这般吹枕边风的，是。但即便她们不吹，我也会答应。王铮瑶便是个缩影，她想要的不过是三包果子两包糖，一盒胭脂水粉。要多少，帅府有多少。”蒋理承嗅着身边小姑娘熟悉的香甜气息，于他而言，是致命诱惑。<br>但他迟迟没动，不知是自暴自弃，还是仍有愠怒：<br>“而你呢？你想要动摇国本，将我用命打下来的江山，拱手送人。我实话告诉你，刘议泽——我是一定要动的。那刺客是他的同盟，我动刺客的时候，你一言不发。你不要告诉我，你对他的同学情谊，甚至能让你包容，他以前刺杀过你。”<br>方幼萍没有说，昔日刘议泽的目标不是自己，只震惊又理解。<br>震惊于刘议泽从来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底层蝼蚁那样的温柔耐心，甚至还在招兵买马，企图以卵击石。<br>“叔父，刺客伤得是我，我认了。也许是我的宿命，命中注定我会与刘议泽相识，成为同袍。所以他的利剑伤在我身上，比较公平。只是……”方幼萍顿了顿，凑过去，趴在他胸口。<br>娇声道：“只是有人要伤叔父这个动机，是我没办法忍耐的。哪怕您并没有受皮肉之苦。”<br>“别叫叔父。”蒋理承终不想再克制自己，一把揽过她的腰肢，强迫她与自己肌肤相贴，恨不能将她揉碎进骨头里。<br>“嗯？”方幼萍面对突如其来的侵略，脑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凭本能嘤咛了一声。<br>“叫爹爹。”蒋理承压低了声音，呼吸粗重道。<br>方幼萍不再抵抗，却也没像从前那般迎合，蒋理承感受到了她的冷淡，尤其遇见过她有多热情似火。<br>失落之后，便是一阵剜心之痛：“你这样委屈自己，卖力敷衍我。是想跟我做皮肉交易，以此交换让我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