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了吗!来的这么慢!”
“我要的是新鲜的桂花做的桂花糕!”
“这陈桂怎么吃!小贱人!娶你有什么用!”
李氏刻薄尖锐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廊檐,随着暴怒声一同传来的,还有从门里被猛扔出来的茶盏。
“啪”一声!
那茶盏碎在苏妙卿的脚边,滚烫的茶水浸染了她有些破旧的衣裙。
婆婆,现在寒冬,陈桂难寻,府中现在又艰难……”
话未说完,那点心的瓷碟被扔了出来,这一砸,却正好砸中了她的额角。
剧痛传来,苏妙卿踉跄一步扶住柱子。
“怎么,你什么意思?嫁到我们将军府委屈你了是吧!”
“区区商贾之女!滚!”
鲜血从她的额头缓慢渗出,染红了她面前的视线,也染烫了她的眼眶。
寒风瑟瑟,枯树萧索。
她蹲在地上,将那些碎片缓慢捡起,这一片片茶盏碎片,与她现在的生活无异。
一样的破碎,一样的绝望。
苏妙卿还记得三年前,她接受江沅的求娶,是在一个明媚的春天。
彼时的江沅刚升了官,府里也没什么银两,却当了那家传玉佩,给她买了个最喜欢的海棠簪。
也是那一天,他牵着她在海棠花丛中,亮着眸子抚摸着她的脸,说:
“卿卿,嫁我。”
因这一句嫁我,苏妙卿带了二百箱纹银,六百三十二台嫁妆,无数铺子清单嫁到了将军府。
世上最美好之事,莫过于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一生一世一双人。
苏妙卿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她只嫁过来第一天。
一夜春风后,江沅衣服都来不及穿,便领了圣旨去了战场。
一年前,他战死的消息传来。
整个府里,再无一人有官职和月例,仅仅靠着她的嫁妆度日。
苏妙卿擦擦眼眶上的鲜血,红着眼恭顺的退了下去。
想起江沅,她的心便会狠狠一缩。
“小姐。”
贴身丫鬟小蝶前来寻她,嘴里嘟囔道:
“江姑娘又尿了,这个月数不清多少次了。”
看着自己和小蝶为给江善洗裤子,而冻出来的满手的冻疮,苏妙卿叹口气:
“她也是个可怜人。”
江善是江沅的庶妹,她刚嫁过来时,江善还未失智,当时的她仅有十一二岁,日日牵着她去采新鲜的花。
可是后来,江善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竟是一夜之间吓傻了,再无恢复可能。
她本来就是庶女,姨娘死的早,呆傻以后更无人管她,这几年,也是苏妙卿一直照顾她。
“还是快些给她收拾好,否则一会公公回来了看到又不高兴了……”
回到了院子,苏妙卿卷了袖子刚想替江善浣衣。
院子的门却被猛然踹开,而她的公公江赢北,刚喝了花酒,醉醺醺的行至苏妙卿身前。
一把将一张宣纸拍到苏妙卿身边:
“府里现在……嗝……困难……嗝。”
“江沅也死了……嗝,你留府里,也耽误你……”
听他说这些话,苏妙卿忽然一愣,将宣纸拿起来看了看。
那竟然,是一张卖妻书!
上面洋洋洒洒写着,儿媳苏妙卿择日将嫁给城北王守义,嫁妆二十箱纹银!
落款,是江赢北。
王守义是城北的王瞎子,父母给他留了不少财产,靠这些银子,他前前后后娶了三任老婆,却都被他折磨致死。
听闻还有一个,被他扔出来的时候,腿都折断了。
苏妙卿的手开始发抖,突然扑通跪在江赢北的身前:
“公公,这几年儿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要这么对我!”
江赢北不敢直视苏妙卿,转身想走,却被苏妙卿抱住大腿哭喊:
“公公!求您!求您别……”
话没说完,被江赢北一脚踹到胸口,苏妙卿吐了一大口血。
“吃白饭的东西。”
他大骂一声,转身离开了院子。
苏妙卿躺在地上,蓦然落下了两行泪。
……
出嫁那天,天空下了大雨。
苏妙卿身上的喜服都是李氏临时借来,用完还要还回去。
王瞎子来接亲,身上一股莫名的臭味和油味。
他搓搓手笑的阴险:
“娘子,走吧。”
上花轿之前,一直躲在门口的江善突然冲出来拉住了苏妙卿。
在苏妙卿的角度,她正好能看到江善那双眸子。
清明一片,再无痴傻。
“嫂嫂,我跟你说个秘密。”
她极小声道,在苏妙卿耳边说了几句。
一瞬间,苏妙卿惊到脚步不稳,后退几步。
这消息太震撼,她的腿甚至都开始发颤。
“死丫头!赶紧回来!”
江善被江赢北一把拽回去,而江善已然恢复了那股痴傻模样。
“嫂嫂漂亮……”
苏妙卿还未从震惊中回神,却在接触到王瞎子磨砺的手掌时一阵悲哀。
罢了,罢了。
这样,她也能去找江沅了。
刚踏上轿,城门处突然一阵号角声——
“攻城了!北秦攻城了!”
随着众人的嚎叫声,一声马蹄破开人群,从城门奔来!
那人声音熟悉,轻笑一声,一马蹄将王瞎子踏入脚下。
“你……你是……”
王瞎子恐惧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让苏妙卿浑身一颤,一把摘下盖头,对上的,是江沅那轻蔑的眸子。
“今日倒是来的巧。”
“碰上个美娇娘。”
“江……江沅……”
苏妙卿哆嗦一声,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真是假。
这时,江沅终于拿正眼看了她一眼,挑挑眉,冷笑一声:
“啊,原来是你。”
……
当夜,江沅便将苏妙卿掳回军营。
夜中之时,他与她相对而坐,勾唇一笑:
“苏妙卿啊,我确实有这么个妻子。”
苏妙卿的浑身止不住发冷,看着面前的江沅。
他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大抵,她从未想过,她那在战场上战死的丈夫,会叛国,成了敌国的将首。
踩踏了自己的故国。
“江沅。”
苏妙卿红着眼唤他一声。
“皇上待你不薄。”
而江沅却是毫不在意,只是将苏妙卿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我依稀记得,当年的你冠绝京城,美艳无双,怎么如今……”
他点到为止。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苏妙卿,五年的操劳早已让她的容貌大不如从前。
眼上有了细纹,手也因为冻疮烂掉了好多指头。
苏妙卿的心颤抖一分,下意识的想去呼唤江沅的名字,却喉头一紧最终没有开口。
当天夜里,江沅留宿了她的营帐中。
近乎强迫的钳制让她动弹不得,硬生生受了这一夜的狂风暴雨。
她哭嚎,她喊叫,换来的是江沅钳制住她的下巴,恶狠狠的说:
“装什么清高?一个夫君死了立马改嫁的女人,我不信你这五年就没给过别的男人!”
“你知道吗,进城那一刻,我看到穿嫁衣的你。”
“我只有一个想法。”
“你真贱。”
她心如死灰。
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晨起的第一抹阳光亮起时,江沅穿了衣服离开,留下一身伤痕的苏妙卿。
她听见,江沅走出营帐,对那些将士们道:
“这女人就当是慰问你们攻城的功劳了。”
“虽老了点,但容貌还不错,可以尝尝。”
大批将士的欢呼声从远到近,闯入她的营帐中,高抬起她的身子。
犹如一匹匹饿狼,将她吞噬殆尽。
那是一场极大的风暴,卷的她四肢尽断,伤痕累累,甚至,连眼睛都被戳瞎了一只。
死前最后一刻,她满身是血,眼前徒留的是那年江南场景,江沅替她挽起发,对她说:
“卿卿,同你共度余生,我如获珍宝。”
这场梦。
终究也是碎了。
……
“小姐,小姐。”
耳边被传来小蝶的轻唤声,苏妙卿悠悠转醒。
入眼而来的,是满眼刺目的红。
而她的身上,一身红嫁衣,珠翠琳琅。
她这是,在花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