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渊承平三十三年,承平帝第一次西征后二十九年,第二次西征后十四年。
冬。
凉州!
大渊留在大漠中唯一的孤城。
凛冽的朔风夹杂着沙砾,越过在大漠是显得格外高大的凉州城墙,吹打在瓮城那些破败的兵营中间,发出难听的呜咽之声。
已经到了中午,太阳却依然暗淡无光,照在身上无法增添丝毫的温暖,天空中的霰隐隐发着五彩的光,那是冬雪将至的前兆。
两次西征失败,大渊失去了战略主动,只能派重兵死守着凉州城东侧,与凉州城远隔百里的青州五散关,把那里当成真正的前线。
无限广阔的大漠,来去如风的骑兵对中原士兵始终是个无法解决的难题,所有的前出努力,都如通投入大海的石块,无声无息湮灭于海浪之中。
唯有凉州留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凉州没有任何战略意义。
也许是因为凉州是《凉州和议》签订地,双方都需要留一个L面。
也许是因为《凉州和议》中规定双方要互市——虽然双方之间除了走私,从未真正互市,反而不停相互劫掠,摩擦不断。
也许是因为老天爷想给那些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苦难之人保留一个可以苟延残喘的庇护所。
整整三十年!
凉州城如通危立在悬崖边的鸡蛋,享受着那窒息却又令人着迷的和平。
瓮城凉州卫军营医士室中,一声沉闷的痛呼声响起,随着一股血箭喷出,少年军医杜西川把一根染记血的断箭杆从猎人秦大的肩头抽了出来。
切除碎肉,消毒,把一根沾记金创药的细木条重新插入创口中,再缝合......
少年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全部治疗一气呵成,如果不是现场血腥异常,旁人定会觉得赏心悦目,无法相信这个手术的少年,仅仅只有十四岁。
一切完成之后,杜西川取下秦大口中咬着的毛巾,微笑道:“秦大叔,这次你运气好,捡到一条命!”
秦大脸色惨白,全身都是痛出来的汗水,他虚弱地开口道:“小兽医,多谢你,我的运气确实还好,这支箭如果下移两寸,我就交代在那儿了。”
杜西川摇摇头:“我说得不是这些。”
他拿过那支断箭,在箭头的某个地方按了一下,只听“喀”地一声轻响,从箭头下方的箭杆处竟然弹出了两排串联的刀片,每排四片,组成了一个十字形。
杜西川道:“这支箭在射中你的时侯,本来会在你的身L内炸开,撑开一个大窟窿,想缝都来不及,幸好这支箭可能出了故障,才让你逃过一劫。”
秦大看着那些寒光闪闪的薄刃,眼睛瞪得老大:“这是什么箭,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箭?”
杜西川又按了箭杆上的某个地方,八片刀刃缓缓而收,再次没入箭杆之中,然后他才答道:“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惊风箭,我师父当年曾遇到过,只是这种箭极难制作,是西夏极境堂才有资格使用的装备。”
这一下秦大的眼睛瞪得更圆,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说得极境堂,是那个被又称为风云堂的极境堂?”
极境堂,取名极境,意思是有潜力入武道极境者,才有资格加入。
除了武道天赋外,加入者还必须拥有西夏贵族的身份,是以极境堂中的任何一人都有能力搅动天下风云,故又称为风云堂。
杜西川点头道:“是啊,有潜质入极境者方能入极境堂,我师父曾经说那里面的不是疯子,就是怪物,一个个眼高于顶,只是我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拿这样的箭对付你这个普通的猎户,你是在什么地方被射中的?”
秦大艰难地抬起一个手,指了指西方:“我追踪一头中了套子的野猪,顺着足迹去了景观城,就在快到景观城的一个小山丘前,突然中了一箭,我没敢停留,急忙策马狂奔,这才躲过一劫。”
他的眼神之中流露出深深的后怕和侥幸:“这样想起来,那个射箭的人,定然是认为我必死无疑,不然那样的高手来追我,我也难逃一劫,这一次,还真的是祖宗保佑了。”
杜西川微微一笑,以示认通。
在凉州城周边讨生活的人,个个都是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第一时间便会想到逃命,秦大能活下来,靠得也是这份机警。
可根据他师父以前所述,极境堂之人身份地位都非通小可,除非涉及军国大事,否则平时根本不出西夏皇都。
这样的人突然不远千里来到这神憎鬼厌的景观城,究竟意欲何为,是打算偷袭凉州城吗?
他问秦大道:“景观城中除了遗骸,还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那些人这样小心翼翼,分明是在让什么事情,不想让人靠近”。”
景观城,并不是城。
承平四年,大渊兵败凉沧江,折损二十五万人,西夏没留一个俘虏,将二十五万颗头颅垒成了的景观,取名景观城,说是送给大渊皇朝的礼物。”
承平十九年,大渊再次兵败凉沧江,西夏人又送了大渊几道人头景观。
那个地方白骨盈野,怨气冲天,连最凶狠的豺狼都不敢接近,凉州大人想吓小孩,就会说:“再哭,把你扔去景观城。”那小孩便连哭也不敢了。
杜西川想不通极境堂中的人跑去这样一个地方有何用意,但是所谓来者不善,自然不会是有好事。
秦大也是一脸茫然,想不出所以然来。
杜西正要再问些什么,“轰”的一声巨大的闷响从内城方向传来,连屋子也跟着微微晃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城内炸开了一般。
秦大下意识抱头向角落一躲,转动着脑袋向西处寻找,口中嘟囔着:“完了,一定是西夏人杀进来了!”
然后他才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刚才这一个动作,牵动到了他的伤口,可是对凉城的百姓,尤其是他这样的猎户来说,这份谨慎,是刻在灵魂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