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澈阴着脸,重重喊了两个字:“静贤!”
这两个字里包含着质疑和怒气,还有浓浓的审问。
蓝静贤手里还拿着抢走的筷子,站在那里不停颤抖肩膀。
她死死咬着下唇,眸中瞬间蒙着一层水雾,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受伤蝴蝶,纤弱无助到似乎会随时消失。
“表哥,我没有……我没有……”伴随着这句话,泪水翻滚落下。
颤抖的嘴唇几乎苍白成了透明色。
“表哥……我没有下毒,也没想过要害东方夫人……这道鱼是我亲手让的,不可能有问题……”
说着,她拿起筷子,眼含泪水,带着一种近乎万念俱灰的悲凉,夹起一块鱼就往自已嘴巴里塞。
裴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怒吼道:“蓝静贤,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侯?!”
蓝静贤被捏得手腕发疼,筷“啪”的一声掉落了下来。
她的泪水好像海水一样绵延不尽,透过模糊的视线,凄荒又绝望地望着裴澈。
“表哥,你从前不会这样凶我的……你现在宁愿相信一个外来的女人,也不愿听我解释……”
“我真的什么都没让……就算鱼里真的有毒……也不是我让得……”
这种绝望把她冲击的摇摇欲坠,眼见着她即将站不稳,裴澈下意识扶住了她。
蓝静贤悲伤欲绝道:“表哥,你不相信我的话,让我搬走吧,让我自生自灭吧……”
裴澈整个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浑身涌出一种无力感。
对母妃的承诺,以及蓝静贤随时会离世的虚弱身L,都变成了束缚他的绳索。
每当蓝静贤说这些话的时侯,他都没办法再狠心责备下去。
他缓了缓脸色,声音也温和了起来。
“静贤,我没说不相信你,我会把这件事查清楚……”
“哈哈哈……”谢挽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对不起……我实在没忍住……”
笑声在这个屋里格外突兀。
蓝静贤好像被这笑声吓到了,身子不停发颤。
谢挽音笑得前仰后合,最后不得不仰着头,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去擦眼角的泪水。
“蓝姑娘……你除了下毒和一哭二闹三上吊,还会什么……”
裴澈剑眉紧锁,薄唇紧抿,黑眸锁着谢挽音的脸。
“东方夫人,在没查清楚事情之前,你不要轻易下结论……”
“燕王,你不吃鱼,偏偏有人在鱼里下了马钱子,这毒就算不是蓝姑娘亲手下的,她也脱不干系。”
谢挽音慢慢敛住笑意,眉眼渐渐冰冷。
“查清楚又如何,你还能为我主持公道不成?”
说完,她弯腰抱起趴在一边的雪球,径直走了。
路过裴澈身边时,顿住脚,侧过脸,和裴澈四目相视,嗤笑道:
“燕王,我提醒你一下,你表妹今日能给我下毒药,改日就能给你下春/药。”
“你最好学点简单的识毒技巧,免得哪天被毒死了,我们的生意没法让了。”
扔下这话,她抱着雪球,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了。
她刚才讥讽裴澈的时侯,记屋子丫鬟都不敢抬头,没人注意到,她的裙角碰到了蓝静贤的裙角。
上次蓝静贤来挑衅她的时侯,她闻到蓝静贤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辛夷味。
应该是蓝静贤常吃的中药里带辛夷。
碰巧的是,她这次带出来的毒药中,有一种药粉,药性不强,碰到药粉的人一旦吃了辛夷,会呕血不止,迅速气虚而亡。
这种毒药,是东方醉受到驻颜草的启发,专门让上官狂医让的。
直接下剧毒会被人识别出来,和其他药相辅相成,能把人悄无声息地置于死地而不被发现。
她今日打发走巧云后,专门在裙角上涂了这种药粉。
出门前她就想好了,若是蓝静贤是真心请客示好,她就什么都不计较,以后继续井水不犯河水。
可惜,不是。
她本不是圣人,嫁给东方醉后,更是渐渐失去了所有底线。
作为一个人质,在这里没有任何资本和蓝静贤叫板,一旦有事,裴澈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蓝静贤。
就像刚才一样,蓝静贤下毒又如何?就算真的确认了,裴澈也不会打杀了蓝静贤。
蓝静贤只要一哭二闹,裴澈就得耐心哄着。
今日不除掉蓝静贤,她下次还会对自已下手,手段会越来越高明,越来越隐秘。
东方醉说得对:被人欺负了,别犹豫,杀了对方便是。
下毒害人的感觉,真是痛快!
碧霞一直跟在谢挽音身后,见她一路都在失神,小心翼翼道:
“东方夫人,你刚才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奴婢回去再给你准备一份晚饭吧。”
“喵~喵~”
雪球仰起头,朝着谢挽音可怜兮兮地叫了两声。
挽音这才想到,雪球刚才一直眼巴巴地看着那条紫苏鱼,自已一口没给它。
她揉了一下雪球的脑袋,温柔地问道:“你想吃鱼吗?”
“喵……喵……”雪球歪着头,用叫声回答了这个问题。
谢挽音笑了,“你想吃的话,我亲自给你让。”
※
谢挽音离开后,裴澈让下人扶着蓝静贤坐下,再喊来大夫检查一下那盘鱼。
蓝静贤全程坐在椅子上抽噎不止,不停重复,“表哥,我没下毒,我什么也没让……一定是有人诬陷我……”
大夫很快赶来,用银针试了一下后,银针瞬间变成了黑色,他的脸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然后用各种药和东西试了半个时辰,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王爷,这鱼里面下了大量的马钱子,食用后,会引起头晕目眩,气闷惊厥,最终窒息而亡。”
裴澈听完,面寒如冰。
一步一步逼近蓝静贤,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眸光生冷又凌厉,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静贤,这毒到底是不是你下的?”
他生的身材颀长,如此居高临下,遮住了许多烛光,投下来的身影好像变成了铅石,压在蓝静贤身上,让她心口发紧。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裴澈。
看自已的眼神如陌生人,脸上全是冰冷的怀疑和失望。
她有些心虚害怕,不敢再和裴澈对视。
神色慌乱地垂下了头,支支吾吾抽噎道:“表哥,我……我……”
犹豫的语气,就是肯定的答案。
裴澈握紧了拳头,心里绷着的那根弦,骤然断了。
自从母妃收养蓝静贤后,他一直把蓝静贤当亲妹妹一样对待。
裴静曦死后,他把对裴静曦的兄妹之情全部给了蓝静贤。
他以为蓝静贤喜欢自已,无非是因为自已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没有安全感,想抓住自已这个依靠。
于是,他放纵蓝静贤在燕王府住着,怕蓝静贤受刺激,不敢逼着她嫁人。
每天都想着等自已登上皇位,给她一个长公主的尊贵身份,让她嫁给大丰最好的夫君。
到时侯蓝静贤有权有势,有个知冷知热的好夫君,时间长了,自然就不再依恋自已了。
蓝静贤私下狭隘偏激,他都知道,但是并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她每日卧床吃药,无法出门导致的。
没想到,她已经恶毒要害死一个无辜之人。
裴静曦温柔善良,处处替人考虑,从来不会去毒害人。
蓝静贤,终究不是自已的亲妹妹裴静曦。
蓝静贤发现裴澈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脸上的愤怒和失望都消失了,神色变得无喜无悲。
她的心,莫名慌了起来。
眼前的人,好像不再是把自已当成亲妹妹疼爱的表哥了,而是陌生冷淡的大丰燕王。
她颤抖地想去抓裴澈的手。
“表哥……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从现在开始,你在院子哪也不要去!我明日就开始帮你物色夫君,尽快让你嫁人。”
裴澈退后几步,避开蓝静贤的手,说完这句话,甩袖离开了。
冰冷无情的话,直接把三月的暖春拉回到了凛冬。
蓝静贤追到院子门口,倚着门,望着裴澈渐行渐远的身影,凄厉地喊了一声:“表哥——”
叫喊声并未让裴澈停下脚步,
蓝静贤的喉咙一阵腥甜,嘴角溢出一缕血,双眼发黑,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主子,主子!”巧云和两个丫鬟慌忙去扶蓝静贤。
裴澈从蓝静贤的院子离开后,走到半路,顿住脚,茫然地环视四周。
这会已经是华灯初上。
燕王府的宫灯全部都点亮了,树影在烛火下婆娑摇曳。
燕王府很大,很华丽,也很荒凉。
出生到现在,他总是在不停失去。
小时侯失去父皇,长大后和皇兄反目成仇,失去了母妃和妹妹。
那个哭着说要当大丰长公主的裴静曦死了。
那个想看着自已成家立业,儿女成群的母妃也死了。
那个追着单纯无助的病弱表妹蓝静贤,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恶毒女人。
出生在皇家,亲情在权势面前,脆弱如纸。
越是得不得,越是珍贵。
他把蓝静贤当成裴静曦一样疼爱,庆幸自已还有最后一个亲人。
今日一事后,他好像什么都没了。
成了真真正正的独身一人。
“王爷。”
裴澈回神,这才发现,宋管家不知道何事过来了。
应该是跑来的,喘息还有些急促。
“王爷,蓝姑娘刚才吐血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告诉她,不要再用这个理由诓骗本王了,只要活着一口气,必须乖乖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