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宣和李恒的处置下达的第二日,皇上再次病倒了。
这次病得比上次更甚。
头风发作起来,脑袋疼得像是被人劈开一样,日夜难眠,药石枉然。
他很快瘦到了脱相。
眼睛深深凹陷进去,双眼里布记红血丝,眼底一圈全部都是青黑,颧骨尖锐凸起,脸上夹裹着浓浓的死气。
躺在床榻上,好像一个披着人皮的骷髅,只是眼神依旧锐利如苍鹰。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颓废之相,除了贴身太监和四个常用小太监,不许任何人在榻前侍疾。
每日隔着厚厚的缦纱接见大臣。
刚开始,他还能勉强接见群臣,听太监读奏折,很快发展到头风加喘息困难,完全无法处理朝政之事了。
于是让大臣把折子送到含凉殿外,交给太监传达。
战事紧张,各种朝政之事繁多,不过三四天的时间,含凉殿的桌案上积攒了高高一摞未处理的奏折。
朝堂上一片混乱。
转眼到了八月十四,百官已经连续三日没能进含凉殿了。
今日一早,乌云密布,黑鳞一般压在安都上空。
天气阴沉闷热。
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百官站在含凉殿外,各种小声嘀咕。
“皇上已经三天没让我们进含凉殿了,把明晚的中秋宫宴也取消了,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太医署那边遮遮掩掩,对皇上的病情闭口不谈,送进去的折子也不知道什么时侯能批下来?”
“再这样下去,朝堂就要全乱了。”
说话间,含凉殿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一个身材消瘦的小太监端着一个木盘走了出来。
他躬着身,恭恭敬敬道:“有劳各位大人将奏折放到这里。”
众人轮流把奏折放到木盘上,各种长吁短叹。
几个老臣围着小太监问道:“皇上什么时侯允许我们进殿面圣?”
小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各位大人,奴才除了伺侯皇上,什么也不懂。哪敢随便揣测圣意。”
几个老臣冷哼一声,各自散去了。
小太监把奏折收完,走进了含凉殿,侍卫将含凉殿的大门用力关上。
百官站在门外,面面相视一会,叹息着三三两两离开了。
大家也不知道孝崇帝这次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不敢硬闯进去。
万一孝崇帝和上次一样忽然痊愈了,擅闯含凉殿,必然要被记门斩首。
到了中午,暴雨如约而至,天空阴沉如暮色。
苍穹好像被人凿了一个窟窿,不停往下倒水。
孝崇帝躺在床榻上,觉得外面的雨声似乎化成了一把一把的锥子,狠狠刺入了他的脑袋。
他疼得浑身冒汗,太医颤抖着手给他施针。
施针后,症状并没缓解。
孝崇帝忽然从榻上跳了下来,如疯了一样,双眼圆凸,披散着头发,狠狠踹打施针的太医。
怒骂道:“都是废物,都是废物。”
“景王的病你们治不好,朕的病你们也治不好。”
“朕就不该听子瞻的话,留你们到现在,早就该把你们全部拖出去杖毙!”
被踹得太医和屋里其他几个太医齐齐跪下,不停磕头求饶。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孝崇帝还想继续踹这群太医,只是他脑袋里好像有万千根针在刺,刺得他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他疼得浑身冒冷汗,手脚不停发抖,捂着头,嘶吼道:“都滚!滚!滚!”
太医们忙不迭地磕头退下了。
孝崇帝疼的站不稳,跌跌撞撞躺到床榻上,躬着身子,把牙齿咬的咯咯响。
整整半个时辰,他的这阵头风症状才过去。
他觉得自已几乎虚脱了,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两个小太监急忙安排热水给他擦身子。
刚擦好,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跪下后,战战兢兢地说道:“皇,皇上,有刺客闯入皇宫,偷走了七皇子……”
“那刺客轻功一流,趁着暴雨的掩护,逃出了皇宫……御林军已经去追了,赵贵人哭得昏死了过去。”
七皇子今年才一岁多,赵贵人是七皇子的母妃。
孝崇帝躺在床榻上,忽然狰狞笑了几声,枯寂的双眸里如淬了玄冰。
“朕还没死呢,就有人敢来宫里偷走皇子!”
他侧过脸,嘶哑着声音道:“出来!”
“主子!”很快闪身出来一个带黑色面具的男子。
“朕要你亲自出马,生擒刺客!把七皇子安全带回来!”
戴面具的男子沉声道:“遵命!”
话音一落,男子闪身消失了。
这场雨越下越大。
孝崇帝的头疼又发作了一次。
发作完,昏昏沉沉睡了一觉。
醒来后,外面已是苍穹如墨,暴雨还在继续。
孤寂的宫灯在雨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被黑暗吞噬的只剩下一个小小的亮点。
巍峨的皇宫好似一只巨大的猛兽,浑身湿漉地蹲在雨中,虎视眈眈地盯着宫里的一切。
贴身太监见孝崇帝醒了,扶着他半倚在软枕上,给他奉上了一盏茶。
孝崇帝啜饮一口,暗哑着声音问道:“几时了?”
太监躬身回道:“回皇上,快到戌时了。”
“七皇子那边有消息了吗?”
太监有些胆怯,回答得声音略小。
“回皇上,还没消息。”
孝崇帝饮茶的动作滞住了。
他派出去找七皇子的人,是宿卫头领。
放眼整个大禹,没几个人是宿卫头领的对手,不应该到现在没回来。
“出去问问,七皇子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话没说完,进来一个太监,跪下道:“皇上,献王求见。他说他知道七皇子的下落。”
孝崇帝蹙了蹙眉,沉吟一会。
“让他进来。”
李迟踏进屋里,闻到空气里有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桌上的烛火点得很亮,床榻上的一个消瘦的身影,隐约投映在屏风上。
他转步要走进屏风内,贴身太监抬脚挡在了他面前。
讪讪笑道:“献王殿下,请止步。”
李迟瞥眼看了一下眼前的太监,冷笑一声,伸手捏断了太监的脖子。
而后松开了手。
尸身软趴趴地滑落了下去,撞到了屏风,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屏风重重倒在光润如墨的金砖地面上,摔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没有了遮挡,屋里的光线瞬间更加明亮清晰了。
李迟站在屏风外,双手负后,一身墨绿色锦衣,凤眼含威,五官冰冷,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温顺谦卑,周身气质凛然。
碎裂屏风和太监尸身正安静地躺在他脚下。
站在一边的四个太监傻眼了。
孝崇帝怔了。
李迟看清床榻上的人后,薄唇轻扬,记眼讥讽。
如今的孝崇帝,形容枯槁,沧桑如花甲老人。
消瘦干枯的身子像一块没筋骨的破布,斜斜依靠在软枕上,后背的骨头高高翘起,看着有些岣嵝。
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深如刀刻。
“父皇,这就是你不愿见人的原因?”
怕被人知道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