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八月十五。
天亮后,大雨骤停,记地水珠,天色依旧阴沉,黑云好似随时会压下来,碾碎安都的记城繁华。
空气里又多了几分凉意。
安都城门被封了。
城门上站着一众带刀官差,不停在上面来回巡察,虎视眈眈地盯着街上的行人。
警告众人不得靠近城门,否则杀无赦。
官差穿着盔甲,拿着长刀,在街上来回穿梭。
百姓们缩着脑袋站在背人的地方,小声嘀咕了起来。
“听说了吗?皇上之所以病重,是他的贴身太监一直在他服用的药里下毒。”
“据说这群阉人勾结了大丰,偷走了七皇子,准备以七皇子为人质,让咱们大禹向大丰投降。”
“你说这群阉人怎么这么大胆子?投敌卖国不说,居然还敢弑君?”
“几个阉人哪有这胆子,背后是有大官指使的。昨晚献王带人进含凉殿,斩杀了那几个阉人,连夜让人去捉拿背后指使之人了。”
“这会封了城门,御林军在街上到处溜达,就是在抓那些官员家里的漏网之鱼。”
“献王闹出这么大动静,康王和端王在府里也没什么反应,是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
“皇上只是病了,又没解除他俩的禁令。他们能有什么反应,还能私自出府不成?”
“什么病了?是快不行了!我听说,今日一早,献王打开了含凉殿的大门,让百官进去看了皇上。皇上病的话都没法说话了,躺在床榻上只能瞪眼喘气。”
“这样下去,咱们大禹是不是要变天了?”
“甭管谁当皇上,都碍不着咱们老百姓什么事。”
“要我说,献王性子温和,说不定他当了皇上,咱们老百姓的日子还能好过点……”
“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皇上还在,你这话被人听到,是要掉脑袋的……”
一群人越说声音越小,眼见着对面又来了御林军,众人顿时齐齐噤了声,三三两两散去了。
整整一天,安都上空都徘徊着低沉的黑云。
到了傍晚,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雨。
雨丝黏在身上,湿漉漉的好像浸到了骨子里。
原本是大好的团圆之夜,因为宫变和天气,路上行人极少,家家户户都提前闭门。
连酒肆都提前闭店了。
整个安都毫无过节的热闹气氛,一片萧条凄凉。
此时,斩玉阁别院。
萧之在屋里焦急地走来走去,一脸担心。
东方醉挑眉看着他,不耐烦道:“你担心什么?”
萧之顿住了脚,“王爷,李迟忽然派人去太医署接走了你,说明他心思缜密。”
“在办大事之前,要把一切障碍都清理了。”
“替身再像,那也不是你,若是找人验尸,很可能会发现真相。”
“李迟打着皇上要看我的名义,把我接到宫里,必然没安好心。十有八九会让项星剑亲自动手杀了我。”
东方醉轻笑起来。
“你要相信项星剑!他必然有办法让李迟验不出尸身真假。”
萧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东方醉的眼神怪怪的。
“王爷,你什么时侯如此信任一个人?”
就算是自已,也是追随了东方醉接近两年的时间,才被完全信任。
东方醉笑而不语。
不是信任项星剑,是相信谢挽音。
谢挽音当初心心念念要嫁的男人,绝对不是个伪君子,一定是个聪明又正直的人。
萧之望着外面的小雨,又唏嘘起另外一件事。
“王爷,这雨下个不停,你让谢公子后天晚上带兵马从梁尾山往这里赶,能来得及吗?”
“能!”
东方醉缓步走到屋檐下,目光悠长地望着远处。
雨水绵延不尽,从天上不停飘洒下来。
黑沉沉的天,如鬼怪的嘴巴,恨不得吞噬了万物。
“后天晚上出发,行走一夜,八月十八早晨赶到安都,时间刚好。”
“八月十八?”
萧之站在东方醉身侧,呢喃了一遍八月十八这个日子,不由一惊。
这是东方醉去年迎娶谢挽音的日子。
不多不少,刚好一年整。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和皇后之运吗?
一切都是那么巧合。
他不由抬首看了一眼身边人。
俊美无暇的侧脸隐在烛火暗处,眼神缥缈地望着远方,眸底似乎带着些许的失落。
他顺着东方醉的视线望去,发现那边是梁尾山方向。
这是在想念远在梁尾山的谢挽音?
这一瞬,他好像忽然参透了东方醉的宿命。
他不知道东方醉的真正身份之前,疑惑东方醉作为一个斩玉阁阁主,如何对皇位带来影响。
知道东方醉的身份和帝王之命后,疑惑这样的人为何能登上皇位?
现在,他找到了答案。
是因为谢挽音的出现。
惨遭灭门的东方醉,注定要被将来的皇后救下。
破庙的相遇,看似偶然,其实是必然。
从那天开始,两个人的命运正式交织在一起。
哪有什么碰巧捡到玉佩,是宿命在指引二人重逢。
谢挽音的出现,添补了东方醉缺少的七情六欲,化解东方醉的杀戮之心。
以后还会引导东方醉成为一代明君。
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就是皇后之命和帝王之命的玄妙之处。
相辅相成,密不可分。
缺一不可。
※
此时,皇宫,飞霞殿。
李迟正坐在椅子上,右手扶额,闭目养神。
从昨天到现在,他一刻也没休息。
控制皇宫;控制皇上;到处找玉玺;指挥人杀李恒;折磨皇后;抓那些不服他的官员;安排百官进含凉殿见皇上;让侍卫盯住后宫;抓出宫里各种人安插的眼线……
忙得几乎没有喘息的空。
立春派人来传话,说姜明月因为担心他,一夜都没怎么睡。
今天也没吃什么东西,一心盼着他回去过节。
他这会有些疲惫,想早点结束今天的最后一件事,回去陪姜明月吃顿团圆饭。
项星剑一进来,便看到李迟面带疲色,阖着眼眸坐在椅子上,嘴角却噙着奇怪的温柔笑意。
他上前行礼,“王爷。”
李迟听到声音,倏然睁开了眼。
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眼前人。
项星剑今日依旧穿着盔甲,一双眸子水洗似的璀璨明亮。
因为从外面进来,身上沾染了雨水,额前碎发贴在脸上,让他英俊的五官多了几分寒凉肃杀之气。
“项骑将,本王觉得你昨日表现甚好,决定给你一个奖赏。”
昨晚宫变时,项星剑表现得勇猛强悍,是他能顺利掌控皇宫的得力助手。
马上就要最后一步了,他要确定,项星剑的真心到底有多少。
他拍了拍手。
八个侍卫抬着一个木板架进来了,上面躺着一个男子,赫然是昏迷的东方醉。
项星剑怔了。
李迟承诺,事成后,允许他亲自动手杀了东方醉。
如今,这是提前了?
李迟紧紧盯着项星剑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本王允许你现在就杀了他!”
话音一落,项星剑一把拔出身上的长剑。
抿着唇,跨步上前,毫不犹豫地砍烂了东方醉的脸,而后一剑斩掉了头颅。
被砍烂的脑袋滚落到地上,留下一长串血迹。
侍卫将尸身拖了下去,几个太监端着水进来,跪在地上,开始用力擦拭血迹。
项星剑随意擦了一下被溅到脸上的血迹,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双手抱拳,感激道:“多谢王爷!”
“末将的夺妻之恨,终于得报了。”
李迟哈哈大笑。
“好!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你!”
他挥手让项星剑退下了。
等到项星剑离开走远,无影从暗处走出来,上前问道:“王爷,项星剑毫不犹豫斩杀了景王,说明他确实对你忠心耿耿。”
“我们还监视项家人吗?”
李迟乜了无影一眼,淡淡道:“继续监视。”
谢挽音的驻颜草是他下的,项星剑投靠他以后,他总担心项星剑并不是真诚投靠。
思来想去,找了一个身手高强的女子,隐藏身手,乔装成被人牙子倒卖的小丫鬟,进入了项家。
若是最终一切顺利,就说明项星剑没问题。
一旦项星剑敢生出背叛之心,他要项家人全部陪葬。
他又叮嘱了无影几句话,让无影暂且帮他在这里坐镇。
他回献王府一趟,一个时辰后再回来。
这是他和姜明月第一个团圆节,他不想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