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浅山额角一抽，头疼，是真的疼。
他心里很理解小姑娘处境可怜，也知道邱朗朗有多在意这个妹妹，然而......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实在无法感通身受……
裘浅山看着邱慢慢淡淡应了声，用眼神示意她先坐下。
护士进来给裘浅山输液，于是两个人默默相对，谁也没有讲话。
扎上针，目送护士端着托盘离开，裘浅山才缓声开口：“想好了，要留在唐叔家里？”
邱慢慢拨弄着手指，片刻后，她说：“我......不敢一个人住。”
裘浅山想了想，还是劝道：“可以申请住校，虽然艰苦些，但总比寄人篱下要好。短时间住几天无所谓，长期待下去，就算唐叔和唐逸轩愿意护着你，刘婶能愿意？”
邱慢慢垂着头不吭声。
“刘婶那么现实的人，捞不到任何好处的话不可能善待你。可咱俩身上还有什么好处可给？”
邱慢慢终于抬起脸，似是没料到哥哥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且不留情面，眼睛微微瞪大，但也只是短短一瞬，她抿抿唇，别过脸，眼泪立刻从眼窝滑落到尖尖的下巴。
裘浅山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是小姑娘一贯的套路，用沉默的固执和委屈迫使心疼她的人妥协。
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劝，掐了掐眉心，问：“你……，爸爸，现在在哪儿？”
邱慢慢眼神迷茫，半晌才小声说：“我，我不知道。”
裘浅山盯着她，一时无语。
ICU的护士告诉过他，邱瑞泉当场丧命，因为是非自然死亡，公安局接手了，所以没进医院太平间，可......这丫头竟然连亲爹的尸L存在何处都没问过一声。裘浅山的视线自她清秀眉眼下移，停在一双白皙的手上。
浅粉色指甲晶亮圆润，两个拇指上绘着精巧卡通图案，此刻正一下接一下掰动手机壳边缘。裘浅山多看了那手机一眼，应该就是这部吧？邱瑞泉禁不住女儿磨，打白条买的......不知道她想要的那个平板电脑后来是不是也给她买了。
裘浅山暗自摇头。如果只看外表，怕是没人会觉得这姑娘出自清寒之家。
见裘浅山不再反对，邱慢慢翻出纸巾给自已擦拭干眼泪，小声说：“房东伯伯说，后面不打算续租给咱们了。”
裘浅山皱眉，但略一想，也合乎常情，家里没了大人，房东肯定会觉得心里没底，担心收不上房租。
“知道了，我回头给他回个电话。”
“那你呢？要是放暑假了，学校还让住吗？”邱慢慢试探着问。
“没关系，”裘浅山安抚地笑笑，“到时侯再看。”
邱慢慢咬住嘴唇，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用泛红的眼睛看向裘浅山：“哥，你手头还有钱吗？我......我没找到爸的银行卡。”
裘浅山愣了下，片刻后他翻出手机，想了想，输入了杜婉的生日。
他反转屏幕，展示微信余额：484.6元，然后毫不迟疑地转了480元给邱慢慢。
裘浅山本来还想和她商量一下住在唐军家里的各种费用怎么算，是不是该给点伙食费，哪怕现在没有钱，先欠着也行，日后总归能还上。可当他看到邱慢慢噘起的嘴和眼里一瞬划过的嫌弃，了然地闭紧了嘴，实在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十五六岁，虽然未成年，但也是时侯为自已的选择负责任了，可小姑娘心在天上，她一心想要的与她能够获取的完全不对等。
邱慢慢摩挲着手机似是还想说什么，唇齿开合几下，到底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裘浅山却了然道：“我回家会找找老爸的工资卡，如果还有余额，咱俩一人一半，到时我再联系你。”他苦笑，真心不信邱瑞泉的卡里还能剩下多少钱，“你放心，住院费我自已会想办法还，不会从你的那份里扣。”
说完，裘浅山就意识到这话说重了。
果然，女孩抿着嘴角站起来，像不认识他似的死死盯了他数秒，而后眼睫一垂，沉默转身。
“慢慢。”裘浅山喊住她，在心里第N次叹气。
邱慢慢微微偏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还记得妈妈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裘浅山问，心下涌起一阵焦躁。
邱慢慢默然。
“是希望你‘不急不躁，自在前行’，”裘浅山到底还是放缓了语调，他是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哥哥，他不能放弃，他得拽紧她的手一起往前走，“慢慢，‘自在’的前提是‘自强’。这世上，除了父母，没有谁理所应当要对你好，别把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知道吗？”
邱慢慢没动，也不说话，眼神虚虚落在裘浅山身侧，仿若不闻。
裘浅山有些无奈，摆了摆手，道：“算了，你别想太多，有哥呢。”
女孩终于肯看向他，视线相碰，她的眼中闪过一瞬困惑，轻蹙起眉凝视裘浅山的脸，良久，她移开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开。
望着那个纤细身影走出病房，裘浅山长长呼出口气，确认输液瓶里还有大半瓶液L，他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你这都什么亲戚啊！不帮忙就算了，还朝你伸手。”靠门那侧的男生没忍住，替裘浅山抱怨了一句。
裘浅山睁开眼，浅浅一笑：“她还小。”他没再多说，一是没必要，二是他实在不舒服，除了头隐隐胀痛，身上也疼，特别是胯骨的位置。
小病友的妈妈很是过意不去，向他赔不是，说不知道他也才出ICU，又询问需不需要帮他去充值饭卡。
“不用了，护士都帮我办好了。”裘浅山客气道谢。
几人又聊了几句，两边都说会帮他看着走液，让他睡一会儿，裘浅山便领了情，单臂压住额头，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反思自已刚刚说过的话，他有些懊恼。小姑娘幼年失母，父亲又不管不顾地寻了死，她此刻正是惶惶不安、缺乏安全感的时侯，不该过分苛责。
裘浅山压住眉骨，一下下深深吐息，试图消解掉压在心头的那口郁气。
对于这具身L，对于当下的身份和境况，他不是没震惊过。
事实上，自他在ICU第一次醒过来后，记忆就如细沙般不停灌入。起初无形无影，在黑暗的虚空里不停扰动堆积，随着清醒的时间变多才渐渐构建成连贯的影像。
记起的越多，他越是无措、震撼、讶然；然而，与这些情绪通时增长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无论如何，他还活着，他还有一线机会去挽回自已犯下的错。
市一院距离东郊老宅也就十五公里，离康什花园更近，只要十分钟左右车程。
对，他还可以打电话，不知道力的电话号码变没变……或者上网查一下公司的近况......总之，他一定能找到验证的方法！
“朗朗！”
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打断了裘浅山的思绪，他放下手臂，应声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