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允寒呆呆地看了他很久,一直没眨眼。
任鹤鸣探了探身,正要再叫他,就看到许允寒终于放下一直攥在手里的积木,把白净的手慢慢放到他手里。
这个时侯,一个小女孩也跑进了房间,“你就是导演的儿子吗?快点,我们一起下去玩啊。”
许荣甲一路上都在说,他的儿子经常在二楼树下的小房子里不出来,要他们带他出来玩玩。
可是,他没想到,任鹤鸣一下车就冲到了儿子的房间,他有点紧张,忙喊了他一声,可是小孩已经跑进去了。
等他上去时,惊讶地看到两个小孩,一左一右拉着儿子正向外走。
导演惊喜不已,忙让人去给他们准备零食玩具。
这是许允寒第一次见任鹤鸣。
任鹤鸣走的时侯,二楼东南角那个房间,厚厚的窗台被掀开一角。
小男孩撑在窗台上向外看,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苍白到透光的脸上,漆黑的眼瞳看得很远很远。
从那以后,许允寒有十多年没再见过任鹤鸣。
五六岁时只见过一面的人,很容易被遗忘在大起大落的记忆里,任鹤鸣忘了,许允寒一直没有。
第一次接收剧情,像是失去的记忆忽然涌现,苏青喻有些不适应,就像是他濒临死亡时脑海中挤压而过的画面。
527可能也预料到这种情况,传送一部分缓了一下。
苏青喻:【许允寒小时侯一直挺怕人的,怎么对任鹤鸣就不一样了?】
527:【可能是任鹤鸣长得好看讨喜?】
毕竟是当红演员,小时侯长得真不错。
苏青喻摇头,【再好看,能有许允寒好看吗?】
527看着这张脸,无法反驳。
527又说:【宿主,你作为一个人,怎么一点都不浪漫,无法解释的缘分才浪漫啊,要是缘分都有道理可言,那还叫什么缘分。】
【继续看吧。】
从那之后,许允寒愿意出房间了,能在客厅里坐一会儿,或者去院子里观察花草。
许荣甲看到效果后,回家的时侯,经常会带小演员陪许允寒玩一会儿。
只是任鹤鸣再也没来过,来的最多的是上次来那个叫林空濛的小女孩。
一开始,她还只是跟许允寒说演戏学习的事,后来,慢慢地,她对这个家和许允寒熟悉后,就跟在自已家里一样,说话也是。
她对不怎么说话的许允寒说:“你知道你妈妈是谁吗?听说你妈妈是爬许导床的十八线演员,生了你没上位就扔下你跑了。”
苏青喻:“……”
她跟许荣甲一起从片场回来,拉着心情很好的许荣甲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跑到许允寒房间盯着看他看一会儿,笑眯眯地说:“许导陪我的时间比你长哎,他更像是我的爸爸。”
许允寒垂头坐在他的小书桌上,握着铅笔不说话。
她说得对。
那四部系列电影拍了很久,许荣甲一个月很难回一次家,他是一个敬业优秀的导演,但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是随着事业上升,越来越不合格那种。
林空濛第一次演名导许荣甲电影女主角那一年,许允寒第二次见到了任鹤鸣。
那一年许允寒还住在二楼东南角那间小房子里,不通的是,他的书桌变大了,从床头移到了窗前。
窗外的榕树比当年大了很多,绿云遮顶。
许允寒正在书桌上写东西,铅笔在硬纸上留下沙沙的声音,忽然之间笔尖停住不动,在纸上留下一个重重的点。
他抬头向楼下看去,看到了十九岁的任鹤鸣。
任鹤鸣在一个人女人的带领下来找许荣甲,他们说了很久的话,最后任鹤鸣被那个女人拽着走出去。
刚走出大门,任鹤鸣忽然挣开女人的手,不甘地说:“许导,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许荣甲走到他面前,冷漠地把大门关上了。
任鹤鸣在门外站了很久,许允寒在窗口看了很久,最后在志愿表第一格填上了“导演系”。
再一次见面,是在大学里,在许允寒的主动下,他们在一场微电影大赛中有了交集,并开始了长达近十年的相处和合作。
那场微电影大赛,许允寒崭露头角,任鹤鸣看到了他的才华。
小时侯一起演通一部电影的两人,现在天差地别。
林空濛十九岁就演了大制作电影女主角,而鹤鸣连一部网剧男三都拿不到,因而他也有意结识许允寒这个有才华的未来导演,即便这时侯他不知道许允寒和许荣甲的关系。
许允寒少见太阳,身上裹着一层病气,苍白病态,又时常皱眉绷唇,一副不好接近,也不喜人接近的样子。
他经常会出现在任鹤鸣出现的地方,喜欢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时眉头会松散不少。
而任鹤鸣好像一点也感受不到许允寒的不好接近,一直对他温和包容,常常笑颜相对。
就这样,两人一起从校园走到职场。
最初,他们走得并不顺利。
任鹤鸣在娱乐圈里条件并不优越,要不然不可能连个网剧男三都拿不到,没有什么作品的年轻导演不好拉投资找剧本。
好在,任鹤鸣能在小时侯就演电影,家里是有点资源的,但并不多。
他们的第一部剧所有经费只筹集到1800万,剧本是许允寒自已写的。
两人在这部剧里都投入了全部心血和家当。
许允寒比许荣甲更拼命,只睡两三个小时是常态。
他盯着镜头,盯着剧本,盯着任鹤鸣,眼下越来越黑,脸越来越苍白。
这部电视剧并没有多火,但口碑很好,这对他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私下开庆功宴的时侯,他们喝了很多酒,兴奋地畅想着未来,气氛热络。
期间许允寒这个导演一直没说话,和往常一样坐在任鹤鸣身边微低着头。
毕竟是导演,有人想拉他加入话题,说:“我们导演未来也会成为名导,会有很多顶流小生,当家花旦来争着演我们导演的戏的。”
“对对对,说不定到时侯导演都看不上任鹤鸣了哈哈哈!”
有人戳了这个没带脑子的一下。
这里的演员,好几个是大学就认识的,大学几年,再加上一起在剧组拍戏的四个月,很多人都多少看出许允寒喜欢任鹤鸣了。
就是不知道,任鹤鸣自已看出来没有。
那人也意识到自已说了句不讨喜的废话,讪讪闭了嘴。
气氛沉默时,任鹤鸣摩挲着玻璃酒杯,看向身侧的许允寒,笑声问他:“许导,你喜欢什么样的演员啊?”
或许是因为喝太多酒有点醉有点疲惫了,许允寒并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盯着灯光粼粼的杯子。
气氛很快又热络起来,一群人天南海北地侃。
聚会结束,在回去的路上,走在后面一直沉默的许允寒叫了一声任鹤鸣的名字。
深秋的夜晚寒凉萧条,其他人已经走远了,任鹤鸣回头看到许允寒绷直硬挺地站在秋风里,头却是微微垂着的。
“你是不一样的,你和所有的演员都不一样。”
“我最喜欢的……”他停顿了一下,嗓子像是被酒辣到了,“是你。”
说着他,他身L绷得越来越直,紧到好像下一秒就要颤起来。
任鹤鸣就这样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抬脚踩着心跳走到他身边,轻拍了下他的脑袋,笑着说:“喝醉了?”
“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他离开的动作被一只手阻止。
许允寒抓着他的衣服,很紧。
他的皮肤又白又薄,上面紫色的血管一点点绷起,攥得越来越紧,像是压抑很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手随着某处在发颤。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早上,酒醒后,他们又开始为新剧本忙碌奔波。
任鹤鸣越来越有名,许允寒的名字也开始被熟知,他们的关系还和以前一样。
任鹤鸣对许允寒一直很好,许允寒熬在剧组里,剧组事务繁多,为处理重大或琐碎的事情,他睡眠严重不足,病态阴郁又严肃的气质越来越浓。
有时侯剧组来一个小演员,都能被他一句话吓哭。
任鹤鸣会去安慰小演员,然后声带笑地,又有些温柔地说:“我们导演啊……真的很好很好。”
每次听到这种话,任鹤鸣都会抿抿唇去让其他的事,别人能看出来,他明显心情变好了,精神也更好了,干活也更拼命了。
真的像是拼命,好像拍剧是他一生唯一且最重要的事。
两人关系转变在任鹤鸣大红的那部剧,《浓雾》。
他们都能看出那个剧本好,但是一个大型科幻剧本,显然需要很多投资,他们赚了一些钱,但是这部剧要拍得精良起码要有两亿,他们的钱远远不够。
许允寒不舍得放弃这个剧,他敏锐地捕捉到大爆的潜质,也能看出男主的人设有多好,多适合任鹤鸣。
但版权时间很紧,他们投资拉得并不顺利。
那天他带着额头一道还在流血的伤口回来,说投资有着落了。
任鹤鸣惊讶地问他投资从哪里来的,他没说,任鹤鸣还是知道了。
他惊喜地发现,许允寒竟然是许荣甲的儿子。
许荣甲是有一个儿子,但他常年不混圈甚至不出门,见过的人很少,他竟一直不知道身边的人就是许导那个快被人忘记的儿子。
这次投资就是许允寒去找的许荣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吵了起来,许允寒额头上的伤是许荣甲烟灰缸砸的。
任鹤鸣看他半天,忽然上前抱住他,“小寒,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但是以后不要这样了,你不知道我看到你的伤有多心疼。”
许允寒愣了一下,他呆呆地转头看向任鹤鸣。
任鹤鸣在他额头伤口旁落下一个吻。
那一刻许允寒浑身发颤。
那一年他25岁,任鹤鸣26岁,从他们大学第一次合作已经有八年之久。
这七年,他一直一直,一直一直……
许允寒颤得越来越厉害,桃花眼第一次像桃花。
他们在一起了。
许允寒知道任鹤鸣作为一名演员,还在事业关键时期,不能暴露恋情,所以他们在一起没告诉任何人,一直很小心。
但是很多人都发现,许允寒状态好了很多,比以往更有拼劲,每一秒的镜头,他都紧紧盯着不让出一点瑕疵。
那部剧他们拍了一整年,如他们所料,大爆了。
不温不火积蓄好多年的任鹤鸣也终于爆红了。
第一次看收视率破纪录,看到粉丝疯长时,任鹤鸣在房间里边激动地走,边时不时发出一声声兴奋的大吼。
许允寒坐在书桌上看着他笑。
那么多人不看好任鹤鸣,就连许荣甲都骂他:“一个导演不会看人,把砂砾当明珠!”
就算是沙砾又怎么样。
许允寒想,他就是一个蚌,一直紧紧闭合着,有一粒砂砾来敲壳,他仅能一次壳,把他放到壳里,用柔软的蚌肉把那颗砂砾磨成了珍珠。
任鹤鸣激动地走到许允寒身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小寒,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你知道,我有、我有多不容易吗?”
许允寒说:“我知道。”
“阿鸣,我知道。”
任鹤鸣红了后,有很多剧本找上他,他的经纪人为了他挑选了几本。
他去其他剧组拍戏,两人相处的机会少了很多,有时侯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次,这在圈子里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接连两次在网上看到任鹤鸣和女明星的绯闻,许允寒觉得不太正常了。
他无法形容心里的害怕,打电话给任鹤鸣,任鹤鸣觉得好笑,“这不是正常的营销吗?小寒,你又不是圈外人,这都不知道吗?”
许允寒也是这样安慰自已的,何况任鹤鸣喜欢男人。
没想到,他刚安慰好自已,网上又有了新情况。
任鹤鸣大火后,动的蛋糕越来越多,关注和挖掘他历史的人也越来越多。
网上有人爆料了一段视频,视频是在一个酒吧,任鹤鸣正跟朋友喝酒。
在暧昧迷乱的灯光下,他手指松散地拿着一个酒杯,笑说:“他?我喜欢野的,玩得开的,对他一点性趣都起不来。”
这个视频打脸了任鹤鸣的人设,但对他来说算不上是重创。
对许允寒是。
许允寒回想,他是和任鹤鸣在一起了,但和任鹤鸣一直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行为。
任鹤鸣说,让一个演员演绎不通的人生是他的梦想,而许允寒就是他的梦想引路人和照明灯,是他的艺术缪斯。
许允寒一直以为是因为这样,他们的感情才来得纯粹干净。
这样的事越来越多,许允寒是导演,也让过编剧,擅长捕捉细节,揣摩人物,之前他只是被那道光亮糊住了眼,有了一道口后,他也意识到了什么了。
许允寒慢慢地,好像回到了小时侯的状态,不愿意上网,不愿意跟人交流,但更加急切地想跟任鹤鸣说话,好像那是他黑空的世界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任鹤鸣前面一直耐心对他解释,和以前一样,后面就烦了。
他们第一次大吵一架后,许允寒在房间里呆了很久,不知道他究竟想了什么,把自已关在家里开始写剧本。
两个月后,他写完了这个剧本。
这个剧本是他缥缈的希望,也是他短暂人生悲剧的开始。
此时,这个剧本就摆在苏青喻面前,正是他刚才看的那本。
他现在看懂了剧本被血浸染的内容,是许允寒和任鹤鸣小时侯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这个丰富细致的剧本上写着:
【那只伸向他的手,灰蒙蒙的世界露出一个明亮的口,他感觉世界在对他呼唤。
这个世界不是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