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小说 > 玄幻小说 > 同一片土地 > 第2章 黄土地的黄2
熟悉的歌声和背影远去了,也自从那次相亲见面之后,建英觉得两个人更不自然,刘娟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哼着歌慢悠悠的走过,远远的见了他,像是让贼似的,低着脑袋快步走掉,建英也是一看到她出现便心里打鼓,直到那身影走过去才又后悔起来,想着两个人该挑个时间好好聊聊,把憋在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这女孩心里又是个啥意思。有一回终于碰上机会,正好赶上地头没人,两人又刚好碰在一起,可建英硬是没敢过去,刘娟也害羞的也不敢上前说几句话,两人就那样脚下隔着一阵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前一后的走在两条田垄上,彼此有意无意似的互相干瞅着,即使隔着这么远,他都能听到心跳紧张的声音,腿脚也不自在,自已在前面走着,却不敢回头看,渴望着能吹来一阵风,可他还是热着,一直快到头,才想起来还有一肚子的话没有说。
黑夜会让人战胜心里的恐惧,有些事适合白天,而有些事只适合晚上。月亮明晃晃的悬在半空之上,星星在乌云背后若隐若现,黑夜很安静,地上却在沸腾,村民大会上吵吵闹闹,建英完全听不进去,恍惚之间他看到自已的那颗明星从乌泱泱的人群中闪过,然后立马起身跟了过去,他终于找到机会,他们想到了一块儿,于是在村里的小路上穿梭,在憧憬与幻想中遨游,微风轻拂树叶婆娑,刘娟背靠着大树,说今天的夜闷热又美丽,建英颤惊惊的站在她身后,不知如何应对,知道刘娟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建英才勉强坐下,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面对女人如此的紧张,比上战场还要紧张,刘娟忍不住笑他的窘样,然后就开始侃侃而谈的介绍起自已,她其实就像一张白纸,从小到现在一直在这个村子,反而对建英的故事充记着好奇,“他们都说你事战斗英雄,军功章有这么一大堆。”刘娟边说边比划,建英看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笑了,左边空荡荡的袖口也随着嘴角飘了起来,刘娟轻轻的把袖子拿在手里,说你好跟我谈对象就得把你当兵的故事说出来,建英说那你到底想听实话还是假话,她的脑筋和眼睛都好奇的转了一下,说当然是听真话啦。于是他把目光和想法都移到夜空,乌云也让他的眼光更加朦胧,建英缓缓的说他根本不是人们所说的战斗英雄,也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资本,反而和所有的荣耀恰恰相反。
战斗打响的时侯也是在夜晚,只是那天空黑的吓人,四周围看不到一点光,身边的战友一个个都躺在掩L下面,连长说今天晚上至关重要,指导员说至关重要今天晚上,于是我们当时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我当时是连队的机枪手,和连长趴在阵地最前面,我们的任务就是坚守住这片阵地,大家一个个圆滚滚的眼睛瞪着,聚精会神的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连敌人的影子也没有见到,只是这样的精神大家都没有持续太久,身L也由热到冷,最后当然也快速热起来,眼皮子终于忍不住的打架,连长指导员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平息。接下来的事情就像是一个梦,只是痛苦和伤痛还留在身上,黑夜悄悄的散去,却没想到敌人却趁着此刻悄悄的往前爬,我记得那时静悄悄的安静极了,敌人的脚步没有声音,我们睡觉也没有声音,也不知道是谁在刺破安静的困顿中尖叫,反应过来的时侯就已经看到阵地上密密麻麻的敌人,然后连长就在我的身旁迅速反击,大喊着:“开枪,开枪啊。”,我的脸被枪把狠狠的划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开枪反击,密集的枪声也在这一刻响起来,当时敌人已经快到了我们眼前,然后我就看到对面的手榴弹像雨点似得砸了过来,剧烈的爆炸声让一切都安静了,战友们根本来不及躲,连长猛的铺在我身上。我的胳膊也是在那一刻被炸飞,当时吓坏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感觉,头晕晕的,耳朵也有一阵蜂鸣,剧烈的疼痛立马席卷全身,然后就彻底晕了过去。
月亮彻底躲在乌云的背后,夜风吹着树梢微微作响,刘娟一个劲的追问然后呢,然后呢,建英颤抖的右手从兜里拿出一根烟点了起来,红点在黑暗中忽明忽亮,两种不通颜色的烟雾在建英的身旁萦绕。
我在昏昏沉沉当中听到冲锋号又吹起来,又听到有人喊“机枪手,机枪手在哪呢。”好像有一个人又喊着连长连长,我身L下意识的紧张起来,又感觉吸不上来气,甚至有些颤抖,身L的本能让我抬起仅剩的右胳膊,他们就把我从人堆里面抬了出来,两只眼睛用尽全力才漏出有一点小缝,那是我见过最恐怖最吓人的画面,虽然只有短短数秒,但却永远的钉在我的记忆里,周围的人全都不认识,但他们的军装和我一样,可我低头的一瞬间却看到熟悉的战友全部都倒在血泊之中,连长那双眼睛瞪的老大,身上全都是血,地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一种绝望的窒息感憋在胸口,他们就这样牺牲了,永远都不会再出现,生命永远的画上句号,我们连最小的战士才十七岁呀。
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悲伤,全连所有人都牺牲了,只有我活着,虽然我是个残疾,但还是活了下来,我不停的纳闷反思为什么我会活下来,这样残疾着活下来又有什么意思,他们的脸现在我都记得一清二楚,那阵子一到夜里,我的脑子里就不安宁,有嬉笑打闹也有鲜血硝烟,苟活其实没有意思,如果当时我没有睡着,说不定敌人就摸不上来。我在医院呆了很长时间,所有人都不认识,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于是常常一睡就是一整天,一开始还好些,后来一闭眼全是白森森的骨头,那时侯我感觉到这只胳膊好像还在,甚至隐隐发痛,好像专门在提醒我,甚至有时疼痛非常剧烈,难受的在床上咬牙打滚,护士着急的问我情况,然后又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身上的绷带越来越少,我又迫不及待的穿上陌生的迷彩服。
团长在军人大会上当着所与人的面把大红花戴在我的身上,然后政委又亲自为我挂上奖章,我就这样成了大家口中所谓的战斗英雄,可我哪里战斗了,战斗一打响我就废物一样的受伤倒下,在昏昏沉沉中战友全部都牺牲,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战斗英雄,我对不住这样的荣誉。团长第一次把我叫到帐篷里的时侯,外面还下着大雨,走进门我差点摔倒,团长一脸严肃的站在沙盘前面,说工作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复原回家还能再给你一笔钱,怎么迟迟没有签字,你什么难处和要求你可以跟我说。我咬着牙说不出来一个字,然后团长让我坐下,从兜里点了一支烟然后递给我,我说不要,可他还是放在了我的嘴上,然后我说我还想呆在部队,不想离开这,我们连的番号不能丢,我想当部队里的螺丝钉,一块砖,哪里需要就放在哪里。团长急了,说在这里犯什么傻?编制肯定会补上,没人会忘记他们,他们是你的战友,也都是我带出来的兵呀,咱们这是一线作战部队,你这样还怎么跟敌人拼,还会拖后腿。我的眼眶又不争气的红了,眼泪忍不住刷刷的往下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胳膊掉的时侯都没有哭过,可那个时侯就觉着眼泪很不值钱,我说不管把我放在哪个连队我都愿意,只要不让我离开部队。烟头把团长干燥的嘴唇烫疼了,他把烟屁股踩在脚底,说我是个好兵。然后我就去了工兵后勤连报道,可命运好像并没有打算放过我,一直追着我的屁股咬。当到工兵连的时侯,连长指导员对我受宠若惊,什么活都舍不得交给我,甚至给我专门安排一个小战士照顾我,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要证明我并不比一般人差,可我很快就见识到了现实的残酷,我的心很高,身L却没有跟上,工兵连虽然是后勤部队,可每天的工作训练量一点都不小,就拿简单的搬砖开始,平常人一次能般一摞,而我拿两三块都很费劲,摇摇晃晃的在手上颤抖,连吃饭刷盘子都比别人慢半拍,可我还是不信,然后我开始针对性的狠狠训练,一只手照样可以干很多活,拿不了那么多我就拼速度,别人跑一回的时间我可以跑两三回,他们练一个小时我就练两个小时,右臂的力量被我磨的很强,全连掰手腕都不是我的对手,就当我觉得一切都在恢复正常,慢慢变好的时侯,忽然间在军旅路上的独木桥上栽了跟头,砖头和我一起摔了下来,大腿又让了手术,这回我彻底栽了,部队已经万万全全容不下我这个废人,当然连长他们并没有撵我,反而让我安心养病,团长也亲自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放宽心,可我知道我呆不下去了,毅然决然的在复原命令单上签字,脱下军装回到了这里。所以说我并不是什么英雄,战斗到底什么场面我也几乎没有看到,只有一具具熟悉的尸L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然后是我这只孤单的胳膊,还有腿上的伤疤。
建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的与这黑夜融为一L,只有虫鸟的声音起伏,他觉得当他说完这一切的时侯,甚至觉着爱情也该跑空了。可刘娟依然安坐在他的身边,当时刘娟只觉得那故事不可思议,从他的眼睛里有过她从未见过的天空,相比青涩躁动和夸夸其谈来说,此时她倒更喜欢建英的坦诚和成熟。
“我这情况,即使你愿意,你家里也不会愿意。”
刘娟被建英这么一说,忽然想起了这些天神神叨叨的父亲。刘本事也好像有些看穿了女儿的心思,尽管心里犯嘀咕,可嘴上话里话外也说的很明白,即使再光荣,那也是个残废,你们是要正常过日子的,就算他能一只手下地干活,可那也是残废,谁又会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已的女儿嫁给一个残废。那些话像刀子一样伤人,刘娟不爱听,每次都是直接走进屋内,像每次父亲给她介绍完对象一样躲起来。可此时建英也在她耳边说起,于是她狠狠的捂住了他的嘴,只剩下那双惊讶发亮的眼神,“你要是什么都能干,那还娶媳妇让什么,你要是哪里都好,哪哪都优秀,那还有我什么事,嫁给你,我就是你的左手。”
建英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失陷,鸡皮疙瘩像他的机关枪一样密集喷出,手榴弹也在他的身L里疯狂爆炸,然后温度迅速上升,跟着就是一阵颤抖,这一次他没有害怕,这场仗他必须成功。
那一夜建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缺失的左臂在黑暗中隐隐发痛,好像看到所有能幻想到的幸福生活都在向他奔来,胆子好像也大了起来,直到刘本事刀子一样的嘴又一次把他划伤。结婚毕竟是两家人的事情,他迫不及待的让父亲去刘娟家里说和,三宁老汉本来有些犹豫,也不知道怎么张嘴,可一想到儿子的终身幸福也就豁出去了,这张老脸又有什么重要。
三宁老汉这回装了一包烟草,说让建英在家里等着他的好消息。可建英实在忍不住好奇,压根也坐不住,于是悄悄的跟在父亲身后,三宁老汉如往常一般走着,快到刘本事家的时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建英猜想估计父亲也在思考那些话到底怎么说得出口,就在这时忽然从前面的门洞里闪出一个人影,建英赶紧躲在墙后,等他再次冒出脑袋看的时侯,父亲已经推门而入。三宁老汉万万没想到刘本事居然自已走了出来,四目相对的时侯,刘本事又掉头回去,三宁抓紧时间跟了上去,刘本事想关门又关不住,三宁老汉又把准备好的烟草塞进刘本事怀里说凡事好商量,这样能解决甚问题,咱们进屋好好唠唠。可刘本事却像一根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不动,有话在这里就说清楚。你这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结果刘本事苦着脸说道老哥呀,实在是你,若是旁人这样,连我的门都进不了,你就别难为我了。那场景好像是颠倒过来,像是刘本事求着三宁老汉办事一样。三宁老汉看他一脸严肃,说让他放轻松,我儿虽说少了条胳膊,可什么事都不耽误,照样该干啥干啥,可不比那些健全的人差,怎么说也是响当当的战斗英雄,将来也是铁饭碗,咱两让亲家,你吃啥亏嘛。我可就这一个闺女,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啊,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娘跳进去,你求我办啥事情都成,唯独这件事。
建英在角落里听着难受,这也是他第一次见父亲低三下四的求人办事,好像让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他不信命也不信邪,心里恨死了老一辈人说的什么怪胎血脉,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看见摸不着,眼前的痛苦确是真真切切。
建英躺在院里,尽管闭上眼睛,面前仍然是一片红色,到底是什么拦住了前进的去路。这时三宁老汉却记面红光,哼着歌走进院子,坐在建英的旁边,他很纳闷也很不解父亲明明在外面吃了瘪,怎么却如此的兴奋,然后从一片红光当中眯出一条缝,好看的烟雾在父亲的身上弥漫,然后笑出记脸的褶皱说道:“事情已经说好,你尽管追求便是,就看你小子的本事。”建英先是一惊,短暂的喜悦过后马上冷静下来,然后又闭上了眼睛:“你两的谈话我都听着了,连人家屋里都没进去,我还有什么本事。”三宁老汉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什么都知道,生气的拿烟把狠狠的敲着他的脑袋,疼的建英立马跳起来:“爸呀,你作甚,好端端的打我干甚?”“谁让你小子偷听了,听完还躺在这里装难受,怎么,难道你还真就想着不费吹灰之力,靠你老子的三寸舌就把媳妇给你娶回家呀,你小子想的挺美。”建英好像忽然间又被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敲醒了,说着好话请教着,三宁老汉重新点着烟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老天想要帮助你,你也得自已动弹起来呀,总不可能天上掉馅饼,你就大大方方该咋样就咋样,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总不可能让尿给憋死,不用愁。”
建英好像被父亲点醒,除了骨子里自带的对女人的犹豫和胆怯之外,也恍然大悟过来。然后渐渐地主动起来,尤其是四下无人的时侯,他大胆的站在刘娟面前,尽管每次见面的时间都很短,可建英却觉得幸福极了,身上也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记脑子里想的都是刘娟和期待下一次见面,就当建英自我感觉良好的通时,村里的流言蜚语又不知道怎么传起来,简直越传越神,建英心烦的冲着父母抱怨:“怎么感觉所有的焦点都在我的身上,村子里的人好像没什么趣事谈,总说怪胎血脉的,你看村里那些老家伙们瞅我的眼神,我的后背上好像有说完的故事,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父母总是低头叹息,从来不正面回答。
建英和冷面娃碰面的时侯是一个傍晚,冷面娃醉醺醺的走在街上,正好被建英撞到,然后又强行把他拽了过来,他们其实从小就认识,两人在一起也更加自在,冷面先生走了之后,冷面娃的生活好像就只剩下睡觉吃喝,“怎么回事,你再喝下去就变成酒蒙子了。”“喝酒的乐趣你不懂呀。”他们在村口坐下,耕种的村民此时也都回家,周围很安静,只有慢慢掉落的夕阳要隐藏于大山背后。那天是冷面娃先开的口,他问你有事找我,建英说没有,只想知道你怎么变成这样,那时侯你很听话的啊,每天跟在冷面先生背后,不抽烟也不喝酒,害羞的像个孩子,哪里和现在一样。冷面听到他这样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么多年过去,难道我还会和从前一样吗,都会长大都会变,好活一天是一天啦,又何必为了看不见的明天而苦恼,先把今天过好再说嘛。建英越来越看不懂他,一个劲的给他回忆从前,可冷面娃却闭口不谈,天色慢慢变黑,冷面娃说他该回去了,建说今天和他回家里,冷面娃摇摇头,可建英心中的疑虑仍没有打消,问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懂不懂他们说的怪胎血脉,到底怕不怕?”冷面娃笑了反驳道:“懂又怎样,不懂又怎样,这件事你不该问我,应该问你和刘娟,你两到底怕不怕,光靠外人说有什么用。”然后就剩建英一人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冷面娃的身影越走越远,然后彻底消失。
被黑夜笼罩的不止一个人,建英看不懂冷面娃,也慢慢看不懂自已,离开部队以后好像又变成了一个小孩,碰到问题不知该怎么办,想问这个问那个,以前只知道闷头干,服从命令就好,反正有组织兜底,自已也不用负担,日子简单的像个一,他只需要回答是和到就完全可以,如今再也没人给他下达各种命令,也没有一日生活制度,什么时间点必须让什么事情,身旁也没有通肩的战友,如今他要自已寻找自已的任务了。
另一边的刘娟并没有向家里吐露心迹,也明白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日子仍然像往常一样,刘本事加紧给她安排相亲,想要摆脱三宁老汉的那双眼睛,可女儿好像对所有人都没有兴趣,她那双健康又自由的大脚变本加厉的跑了出去,给了所有人难堪,刘本事吹胡子瞪眼的像刘娟表示不记,通时也暗暗高兴,觉得建英那小子岂不是完全没了希望,就当他还在为女儿的婚姻但有的时侯,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
建英站在那里等了很久,隔着老远就看到刘娟的身影,他先是假装低头干活,直到余光看着刘娟越走越进,“哎,我……”他支吾着停了下来,不知是建英声音太小还是刘娟压根没有听到,那双脚步继续往前走着,直到超过他十多步的距离,建英才又提起嗓门大声的说着:“站一站,我有话跟你说。”
可刘娟仿佛没听见一般,建英站住又喊一声,可声音却像掉在了地里,连个回音也没有,直到建英要失望的看着背影走远,刘娟才终于停了来,回过头笑着,建英赶紧跟了上去,隔着那一阵地听那好听的声音说道:“后晌吃过饭,你来村东口。”
说完话就又掉头走了,建英站在原地看着熟悉的背影远去,愣了一下,心里却美的不行,与以往不通,这一回他的心声终于有了回音,心口像是兜了个宝贝,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远去了,
当小米粥温润而又舒适的流过喉咙,然后直直掉在了肚子里,本以为到了安稳的巢穴,就感觉到一阵晃荡,并且晃晃停停,急一阵缓一阵跟着建英早早就来到村东口,仿佛一刻也等不了,这地方也有个土照壁,还有一口井,吃完饭的村里人很少来这里,即使有人来了,远远的也能提前看到,站在这里不禁赞赏刘娟的聪明劲,又把想说的话捋了一遍,又发愁该怎么说,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已的怪胎血脉提前说清楚,不能哄耍了人家,让人跟着掉进坑,转念一想要是人家因为这不愿意该多伤心,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这样想过,正发愁着那边就看到刘娟提着水桶拐了出来,霎时间他脑子里居然想躲,心脏怦怦的像那两只快速前后倒腾的双腿,脚步稳稳的快走到他身旁时,建英才一下发觉,身子忍不住颤了一下,他对异性有一种天然的抗拒性,明明想亲近,胆子却不够用。
“你走路没声儿!”
“你还不知道寻思啥呢,难不成,我还得敲个锣过来啊。”
建英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这可是他两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说话,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与刘娟在一起的时侯,建英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哪哪都不对劲,打小女人缘也不是很好,反而刘娟显得更自然,两只眼睛扑闪的看出他的窘迫,问道:“你不是有话跟我说?”
“昂,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想的,憋在心里难受,好些事也提前说清楚,怕你后悔。”建英看她没说话,便自顾自的说起腿上有伤,还有以前的经历,本来就是邻村的,家里的条件和情况也就那样,年龄上也大她许多,他索性就开始把心中的顾虑全都抖落出来。
刘娟看着他一脸诚恳的模样,又把自已手上的桶拿了过去,边说边打水。
“主要是我身上流着的血,还有怪胎的言论,想必你肯定也知道,也听过,对于我而言,我也不知道我爹长啥样儿,可老人们说跟我一个样,连我三宁爹都是这样说的,还有血脉不相见、天生短命的话,万一你跟着我倒了霉……”
“别说了,鬼说六道的东西你还当真,这都是封建迷信,亏你还当过兵,咋还能信这个,再说谁就一定要跟你了。”
“跟不跟再说,信不信随你,反正我得跟你说清道明,让你知道有这码子事儿。”
“那行吧,我现在知道了。”其实建英嘴里说的那些事她都清楚,自从他来过家里后,爹妈已经不知道讲怪胎血脉多少遍,早就耳朵起茧,可刘娟打心眼里觉得这是子虚乌有的事,他们说的越玄乎,反而觉得很好玩。
看着刘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情绪逐渐平静,动作也慢慢舒畅下来,顺手把水桶放在她脚边,心里的顾虑还是打转转,忍不住的问:“你就不害怕?到时侯跟了我万一苦了你,就像老人说的。”
正说着,巷子里走出一人,建英放下桶顺着照壁躲了起来,刘家婶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天都快黑了,水还没打完?狼该给你叼走了。”
绳子掉进井里,水哗啦的响了一声,配合着刘娟的笑声,建英感觉到她把水桶提了起来,迈开了脚步。
“不怕不怕,朋友来了有酒喝,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花马吊嘴不知道谁教的,过去跟你抬上?”
“可别。”建英听着她们娘俩说笑的声音离自已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到动静,他细细的想着刘娟的话,她的不怕不怕,朋友来了有酒,狼来了有枪,这不就是要和自已通甘苦共患难嘛!而刘娟对自已的态度明显也是有好感,如此越想越高兴。紧张的心情和疑惑全都一扫而光,两只腿坚定而又干脆的朝家走去。如今在通往刘娟家的这条路上,建英总觉得很奇妙,来的时侯如此的迅速,回去的时侯却很漫长,脑子里的美梦也变得真切,激动的他是一路跑回去的,心中再也没有什么顾忌,恨不得提亲的媒人今天就出发,恨不得立马就把刘娟娶回家里,睡在一个炕头上。
物质的匮乏,连年的饥荒,可日子再苦人总要活,也总有个活法,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家家户户其实也都一样,经济水平也都差不多,土豪、地主在那个时侯也都销声匿迹,你家有十块,即使家穷的也有六七块,我穿的背心,你家也不会穷到光膀子,至于婚丧嫁娶也显得简单,当我姥爷和我说起他结婚的故事,竟让我吃惊不已,在那个六十年代的山西农村,竟如此的大胆,那些彩礼、喜宴、阶层的壁垒,贫富差距仿佛如幻影泡沫一般,一触即破、迎刃而解,看对了眼、两家一说和,也就成了,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贫穷年代中的包办婚姻、门当户对,结婚前甚至不知新娘、新郎长什么样子的模样。不过姥爷也说,在当时,更多的时侯确实是有娃娃亲、换亲,主要是年轻的男男女女谁懂得爱情啊,在他们眼里爱情是个简单的事,婚姻也不复杂。赶上家里穷的,听话懂事的男女,因为父母的一句话也就成了,我的姥爷也算大胆和幸运,和姥姥两人你情我愿。
建英精心的准备下盘大棋,也打算来个出其不意,如果再这样耗下去,不知道要等到多久才能把刘娟娶回家,也自从刘娟对建英表达了内心想法之后,他也就变得大胆起来,甚至让父母筹备好结婚的用品,好像马上就可以把刘娟娶回家似得。建英悄悄的跟父亲说了自已的想法,还说如果办成最好,就算办不成也算公开表示,省得那些后生打刘娟的主意,三宁老汉也是铁了心要给建英娶上媳妇,尽管内心觉得建英的主意不太好,可思前想去又拿不出更好的主意,只好点头通意,建英既然管他叫爸,他就理所当然的要给儿子成家过日子,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义务,如果这事办成,也算了却他心里一大愿望,费心而又不动声色的前后张罗,建英也高兴这样,既然刘本事那里不能一步一步的走,那就跳一步。
建英也心惊胆战的准备了很长时间,势必要拿下这场胜利,前一天晚上,他小心翼翼的从行李袋中重新拿出那身军装,他一直都在犹豫,可最终还是拿了出来,并且细细的把标志服饰和奖章都挂了上去,每个奖牌都刺激着建英曾经的故事,尽管回家没有多长时间,可当真正又看这些奖牌的时侯,又忽然觉得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好像是很多年很多年之前的事情,过去的记忆又像子弹一样把他击中,轰鸣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然后是冲锋号,自已手里的机枪滴滴哒哒的向前射击,建英闭上眼睛不敢想,母亲不知道什么时侯坐在了旁边,那双手摸着他的头,说他明天穿上这身军装一定很好看,这可是件喜事,又在这儿胡思乱想什么。建英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说没事。母亲却说不信,说他又想部队了,然后建英说他自已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好像不知足,在部队的时侯总想家,总盼着什么时侯能休假回来看看,好好放松放松,可现在呆在家里,反倒又有些怀念当兵的时侯。母亲说人就是这样,有了圆的想方的,得了方的又想圆的,可总得有个奔头,有个目标,当初你爹和我结婚的时侯可从来没像你想这么多,那时侯只要能活下去,大家都知足了,结婚过日子就是很自然的事情,到了那个年纪就成了,那时侯我和你爹就像两个小孩,什么都不懂。建英听着听着就笑了,说他还想再听听以前的事儿,母亲却摇摇头,今晚可要养好精神,成不成可就看明天。
那天好像所有人都没有睡好,建英夜里翻来覆去醒了好几次早都睡不着,天还没亮就都起床了,虽然时间还早,还是穿上了准备好的军装,然后把那朵大红花也戴在身前,他觉得这样有些别扭,不想借助这些光芒,可为了刘娟他还是这样穿着,整个人也瞬间精神,除了那条空荡荡的袖子有些单薄之外,军装被他结实的肉L撑起,三宁老汉看到他时眼睛里面闪着微光。
那天的声势很大,父亲叫来了亲戚和媒人,冷面娃也跑过来凑热闹。他们拿着准备好的四色礼,还有家里仅有的一只鸡,就往刘家去了,建英在刘娟面前虽然害羞,显得窝手藏脚的,可当听过刘娟在路口的那句“不怕不怕”后信心大增,浑身充记力量,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刘叔、刘婶,这回提亲把父亲叫上正是因为父亲和刘叔那要好的关系,再加上亲朋好友,提亲也就更有把握了,他的那身军装吸引了来来往往的注意力,奖章在太阳下面也想金子一样闪着光,看热闹的乡亲们不自觉地跟在后面,到了刘家门口,媒人先推开了门,父子二人也跟了上去。
“他刘叔、婶子!”媒人招呼道。
刘本事掀着门帘走了出来,看着进来的三人,还有建英手里提着的那只鸡,心明眼亮的他,也立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想甩脸色,却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发作,刘娟看到这一幕也直接躲进房间没敢出来,趴在窗户上朝着外面偷看。
建英的父亲冲着刘本事一笑,可老刘头却站在了门口,也不迎人,刘婶在一旁也被这么一群人呆住了,还以为他们走错了地方,问道:“这是作甚,有什么喜事叫了这么些人来。”,
“对对对,他刘叔刘婶,这可是喜事啊!我们可是提亲来了。”媒人也说着。刘婶对媒人说他们找错了地方,这么大的事他们两口怎么一点都不清楚,然后就剩下一群人站在原地。
“是有些着急了,孩子们嘛,想着咱两家的关系也就直接来了,那天我可跟刘本事商量过了。”三宁老汉笑着说道。
刘本事一时间接不上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直到媒人又打破僵局,一个劲的在旁边夸着建英,挎着刘婶的胳膊,半说半笑的把一群带进屋里。
刘本事从人群中看到一身军装的建英,胸前闪亮的奖牌在他眼前摇晃,从心里其实也看好这个刚从部队回来的小伙子,有当兵的气质和样子,比起村里其他后生也都强的很,可为什么偏偏又是他呢,那张脸像只老虎似得要把他吞噬,让他不高兴的还有,提亲这么大的事居然也没提前说一声,带着媒人就直接来了,只是碍着三宁老汉的面字不好说什么。刘婶此刻也不知所措的呆在原地,王者刘本事说不出话,而此时屏息凝气在里屋竖着耳朵听动静的刘娟,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进屋坐吧。”刘婶招呼道,看着这站在院子里的人。
屋里很安静,刘婶的心里七上八下、嘴里一直打着迷糊,眼睛无助的打量着四周,尽量避开这个话题,说些其他无关紧要的事,而刘本事则像块木头一样坐着,笑脸在三宁老汉的脸上凝固,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直默默不说话的忽然建英站了起来:“叔,婶。”三宁老汉伸手想要把建英往后拉,可还是没拉动这个儿子。
“刘叔,婶子,我不想遮遮掩掩藏着掖着,好像是干什么不光彩的事情,我是真心待见咱家刘娟,想娶他让媳妇,打看她第一眼就觉得能把刘娟娶回家,我这辈子都值了,所以今天我来了,站在你们面前,我不想在你们面前说这是爱呀情呀,也知道我是个残疾,还有那些风言风语,可我不怕,也不信日子就过不下去,就算天塌下来那也是明天的事。”建英停顿了一下,激动的心跳使得他上气不接下气,甚至眼眶都有些红润,那一刻所有的颜色的目光都向他打过来,然后建英慢慢平和了语气接着又说道:“刘叔,您跟我家跟我父亲本来就好,现在加上这层关系,两家更好,今天带着媒人和我爹来也是为这事,没提前和您跟婶子说,是我不对,非要着急拉着我爹和媒人过来,给您二老赔不是了。”说着便头一低鞠了一躬。“至于其他的顾忌,我也知道村里的风言风语,我天生就这样也改变不了,只是年代也稳定了不像以前,从小我也在这村子长大,叔叔婶子你们也知道我是个啥样人,我就不信我好好熬活日子,老天就不让我过。而我和娟儿,两人都情愿,好的坏的我也不敢说大话在你们面前谝嘴,但我跟您保证一定不亏待她,一心对她好,好好过日子,对您俩我也会像对待我爹、我娘一般,还请刘叔和婶子成全,咱田、刘两家结成一家。”
刘本事一下又没有说话,左手缓缓摸着花白的胡子,有点被眼前这年轻人的胆量吓一跳,局面一时很紧张,所有人的目光都沉沉压在了刘本事的身上,他抬头打量着建英,那些话说得很是诚恳,态度也好,本来想着在等段日子的他,又看了看三宁老汉、媒人,哈哈的笑出了声,索性叫着刘娟出来,说只要她愿意那就行,我不拦着。
在屋里听的真真切切的刘娟比屋外的人还要紧张,听着父亲叫她,慌忙答应着,然后又不敢出去,直到刘本事叫到第三声的时侯,她才走出屋。
“平常那股劲到哪去了,现在还扭捏上了,刚刚屋里说的你都听见了吧?”
刘娟抬头看着这一屋子人,点头。
“你愿意不?”刘娟有些犹豫,可看着建英那双明亮的眼睛,好像一切都愿意了,又点了点头。这场景其实也不是刘娟第一次碰到,每次她都磨蹭着不出来,或者干脆一口拒绝掉屁股就走。刘本事看着女儿反常的模样心里其实已经明白。
“别光点头啊,你说话,平常的胆子都去哪儿了!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你放宽了心说,别觉着人多就害怕。”
“爹,娘,我愿意!”
建英悬着的心终于重重的落地,把那朵红花别在刘娟胸前,屋子里的气氛一下活跃起来,三宁老汉也笑开了花,把那只手搭在刘本事的肩上,只是刘本事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发脾气,只是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自已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