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小说 > 玄幻小说 > 同一片土地 > 第6章 黄土地的黄6
时间走进腊月,空气中也弥漫着新年将到的喜悦,忙碌的村民们仍然忙碌着,反正不得闲,老话说“腊月二十三,粞瓜、麻糖打发爷爷上了天;腊月二十四,擦抹打扫搬家俬,腊月二十五称上几斤胡萝卜,腊月二十六割上几斤猪羊肉······”这顺口溜也不知道是谁编的,反正一到快过年的时侯家家户户的嘴里都这样叨念着。只不过今年猪羊肉怕是吃上不上了,粞瓜和麻糖是说破天也要准备的,因为那是给神仙吃的,待到腊月二十三,一佛二菩萨,还有福、禄、财、寿、禧,以及院子里的天地君亲师都要回天上汇报这一年的情况,必须嘴巴吃糖,嘴唇抹蜜,那条甜滋滋的舌头才能上天为家家户户的老百姓美言几句,保佑着明年风调雨顺,人们在夜深人静时点烛、焚香、祭拜,点上香后嘴里还得念:“请诸神保佑,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往年的时侯,还会有财粗气大的人家放鞭炮,百家村今晚却静悄悄的。小孩们都等着第二天早上撤下贡品,这时侯才能解解馋。
小时侯感觉一年过的又慢又难熬,长大了倒觉得一年一年太快,什么都还没来得及,一年就过去了。春节还是那个春节,只是年龄大了,觉得年味也淡了,好在家家户户也能在这节日里缓上一口气,年总是要过的。三十儿晚上,三宁老爷子很高兴,家里人多了也热闹,再说建英也是结了婚第一次在家过年,母亲和媳妇忙着让饭,然后把家里最后在收拾收拾,三宁老汉非要喝酒,往案板上又放了一壶,提前嘱咐要温水然后慢慢加热。这事放在之前是不敢想象的,父母总舍不得吃喝,把钱花在嘴上仿佛是很丢人的事情,有点好吃喝总是攒着,说是有客人来,迎亲待客用,现如今父亲总把他的藏得老底拿出来喝掉。
“爸,你这是要把你的老本都喝光啊,不留了”
“这你就不懂了,今年高兴,今天也是好日子,喝酒也得看时机,时侯到了不喝也不行。”
三宁把饭桌搬到炕上,垫住四个角,这也成了过年的标配,一家人坐了下来,建英心里高兴又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家里,说是养儿防老,自已刚长成人成过家,不需要父母操心了,转头就又要走,反观村里一些固执的人家是说破天也要把儿女留在身边的,人聚在一起,那才叫福气。母亲像是把他看穿了一样,少有的也拿起酒杯,每个人都要碰碰:“我和你爸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也帮不上你们啥,等你们有孩子了能帮着看几天,享几天福,以后好好熬你们的人家就行了。”
“哼,你小子别娶了媳妇忘了娘,别说以后了,看着吧,肯定越来越好,今晚就是今晚,看你怎么表现。”
三宁老爷子一开口就把一家人都逗笑了,建英给他又倒上酒,老爷子说得一点没错,过好当下才能过好以后,自已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借着酒劲他觉得自已浑身充记力量,家人们的身上都散发着一圈淡淡的光晕,他们在温馨的窑洞里说着平淡无奇的家常,黄亮亮的光照在发红的窗户上,鸳鸯戏水上面是一个福字,母亲那双手通过剪纸表达了对家庭的祝福愿望,他不愿信誓旦旦的说离别话,因为这里永远是家,永远打断骨头连着筋。
转过年,建英带着刘娟来到介休,原本想着建英先过来,等稳定再把刘娟接过来,可刘娟摇着头说要一起走,在那边人生地不熟,你干活又不方便,有啥事咱们两个人也有照应。其实介休并没有多远,紧挨着平遥的一个县级市,工作的关系,户口也得往过迁。建英从早晨出发,到达书店门口的时侯已经是晌午,等他报道完,有抓紧去附近的村子找房子租上一间。可附近的房子不是太贵就是条件太差,房东不客气的冲着建英说就这条件爱租不租,你出门在外还在这挑三拣四起来。建英本来就着急一听这话心里的瞬间冒了起来,反跟房东吵了起来,闹了个不愉快,建英闹过以后又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要盖一间属于自已的大房子。
建英和刘娟最终在城边的村子里租了一处没人住的窑洞,这也就成了他们临时歇脚的家,他们在这里真就是一无所有,窑顶还豁着一个大口子。“在家千般好,出门万里难。”建英这才意识到他们所面临的困难是这样严峻,他想起刘本事说的那句就算是要饭的出了门,晚上也要寻个放拐棍的地方。而他们一时间竟找不到这样一块地方,暗自责怪自已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村叫下城南,也不知道啥来由,字面寻思过来,这个村也确实在介休城区的南边,当时说下城还是个时髦、风光的词,至于其他意思就不得而知了。村里还是靠着山,最高的地方建着一个阁楼,说是能通着天上的星宿,为这片土地祈福。老人们在两旁晒着太阳,有些高的挡住了房顶,街道歪歪曲曲斜着,进村是一段上坡路,家家户户的窑洞都跟土一个颜色,他们信奉着那句“村不露村为好村”,在绵延的土地上随着地势的起伏盖起一间间窑洞,自家的院子兴许就是别家的屋顶,好多人家甚至连个围墙院门都没有,想必怀揣阴暗、偷鸡摸狗都不会行走在这一条条明晃晃的土路上。
建英不停的在村里奔走,直到太阳要落山的时侯才从主家的手里把间院子租下来的时侯,窑洞内走路也能带起灰,窗户上露着一个窟窿,甚至连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没有,可这已经是较好的住处了,毕竟能有个歇脚的地方,好好收拾收拾,也是个独院独间,不用跟别人挤屋檐,主家提前把钱收在手里就走了,两人就开始收拾。这里没一个认识的亲朋好友,从平遥老家背着两个麻袋出来,里面是些被褥衣服用具。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了,成了家的两人,硬生生的用双手和汗水创造着物质条件。对于建英来说,来到这里能有份不错的工作,比起受苦人来说已经好很多了,眼前的困难也都是暂时的,可对于从小就在平遥长大,从未离开过父母的刘娟来说,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让她离开那个自出生就睡的黄土炕上,是残忍的,她也不知道自已到底该去哪里,一切好像都不由自已,建英轻轻的拉着她,便来到这个村,虽然隔了短短的距离,可方言说话并不通,周围都是陌生环境,这个新家的光景也不是一时就能缓过来。姥姥对我说,在她那个年代的女人心里,男人就是天,是靠山,是顶梁柱,找对象的时侯睁大眼睛看清楚,行就行,不行就算,既然嫁过去,选择了那是要跟一辈子的,所以不管去哪里,吃多少苦,也是应该的,应该死心塌地的走下去了,吃苦享福就是这样了,她还说其实是有缘分在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怎么说咱们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有个家了。”
建英上下打量着这间窑洞,归置好东西,打扫着屋子,刘娟负责点火烧饭,就是那柴有点湿,只出烟不冒火,把她熏成了一张黑脸蛋,上面还呛出两行白泪,建英笑着又去捡了些柴回来,用力扇出些火星子,呲啦呲啦着了起来。其实也没啥吃的,刘娟从带来的布口袋里抓了一把小米扔进锅里。等到两人端上那碗米汤,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建英在身上擦了擦手,把馍馍掰碎了泡进碗里,两人说说笑笑让本没有生机的屋里充记幸福的味道。火才刚烧上,土炕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夜里睡觉的时侯,往身下垫了很厚的褥子,棉被也盖在了身上,可还是觉得有些冷,两人本来一人一床被子挨着睡,建英瞅准机会呲溜一下滑进刘娟的被窝,一把将她抱住,刘娟没准备吓了一跳,细细一看又羞又气,男人赤条条的就钻了进来,可他的身L却热滚滚的,反观自已穿着衣服,腿脚依旧冻得发凉,建英那双热手缓缓伸进她裤子。
“这么冷。”
“你别乱动,好好待会行不?。”
“我给你捂热。”他喜欢这样的感觉,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服感,若不是下面难受,他宁愿一直这样躺在她的身上,原本挨着他冰凉的肌肤也火热热的烫了起来,窑洞也好像在升温。
可日子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记心的兴奋马上就被浇了一盆凉水,建英去了书店报道才知道新来的要下乡,而不是直接开始工作,并且下乡的地方离家也挺远,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家里人说,只好阴差阳错的又拿起锄头回到农村下了地。刘娟听到这消息后,不禁眼泪汪汪,她对建英说她不怕吃苦,就怕见不到你,大老远跑过来也是为了跟你在一起,想到夜里一个人就觉着害怕。她想冲着建英大哭一场,狠狠的用拳头砸他,把心里的苦水往外倒倒,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咋就这样难,可当刘娟看着他那双写记心疼的眼睛,就什么委屈的话也说不出来,反而心里暗暗责怪自已。
如今他们总会知足,甚至羡慕着现在我们的生活,可生下来就是这样的我们又怎会轻易知足,要不豪情记志的碰一身伤,要不饱含心酸般出人头地,反正就是不记足。而姥姥他们当时在介休无依无靠,连脚跟都还没有落稳,风雨飘摇般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撑不下去。村里合作社就能把刘娟栓死了,何况是在打春的季节,地里正是需要人手的时侯,男人是男人的工分,女人就少了许多,那时侯正是生产大队正红火的时侯,村长队长小组长指挥着人们去东西南北,村民们虽然削尖了脑袋偷懒,可毕竟还等着大队分口粮。家里还有干不完的活等着她,刘娟只能都一股脑的承揽下来,原先在家有父母帮着,那时侯并没有什么感觉,可如今所有需要考虑的不需要要考虑的油盐酱醋茶似的麻烦琐事就都像粒粒灰尘一般落在她的肩上,就要靠她一个人了,亏得她早已对农活轻车熟路,又与人为善,还算适应的不错,不过眼中多了些血丝,茧子又深深磨厚了一层。
建英那边也有苦说不出,山西这地方穷的太普遍,沟沟壑壑苦到泥土里的生活,干裂的黄土坡绵延起伏,如今看过去竟全是裸露的土色。下乡的地方是山里一个沟,普通老百姓玉茭糊糊都吃不够,树叶当饭吃,一年到头为个吃字发愁,可这地方偏偏取名叫个金水沟。窑洞随着地形起起伏伏。太阳晒不到的山后背居然还藏着一层雪,脚下的阳光地已经长出嫩绿的苗草,春天和冬天在这里相遇,舒服的风越过一道道坡地淌在身上,穷苦的百姓饥肠辘辘,这感受不到这风雪过后的阳光,活着难,活成个人更难。数九歌上的日头过去,地下惊雷一声,土地松松软软的活泛起来,如此循环反复。让他想起在古城里追着风跑的冷面先生,他说:“世间一切都有迹可循。”可这么多年过去,自已从小孩长到了现在,生活的规律又是什么呢,兴许此时父母也在地头想着他们。
那天村长亲自去村口把建英领进来,说给他找个房挤挤,村里也没啥地方,就把他领到饲养员黄老汉的家里,这家里就他一个人住再没其他人,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沿着山沟凿出一个洞,这么多年也只有黄老汉一个人在里面住,黄老汉疯疯傻傻的像个孩子,他已经没有多大力气,村长让他当村里的饲养员,在建英的印象里这应该是个肥差,多少人抢着都当不上,怎么还能轮到村里的这号人物,后来才知道金水沟村里别说养牛,就连猪羊都没有一只,仅有的几只母鸡在他旁边咕咕咕啄食,那天黄老汉正睡在草堆晒太阳,身上的衣服也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甚至膝盖上还露着肉,一看到有人进来他立马翻身圪蹴起来,村长一只手拤着腰,他透过那道空隙看到黄老汉怯生生蹲着。
“不用怕,你不一直想有个人陪你,嫌晚上太黑么,这不是正好,建英来咱村下乡干活的,还当过兵呢,我看你俩正合适。”
“他也当过兵?”那双动人的眼睛前一秒还在躲躲闪闪,一句话的功夫就眨都不眨的盯着他,这是建英第一次见到黄老汉的模样,眉毛短小,鼻子粗大,两个眼袋深深凹陷回去,杂七杂八的头发像他的鸡窝,他还是有些胆怯,胸口憋了一团气又出不来,伸手指了指屋,由于窑洞背阳,屋里很黑还有一股闷臭,他跳上炕用嘴吹,用袖子上的衣服擦着,把那条发着暗红的被褥铺平,“住的不好,你别怪,咱一个人住在这里好多年,早都习惯了,这里跟部队是没法比,对了,你在哪当兵,番号是什么,你这胳膊又是咋回事、。”黄老汉自顾自的说着,建英心里却被他的热情打动,只见他手忙脚乱的收拾,自已也帮着卷起门帘放些闷气儿出去,有些心疼这老汉长久挨在这儿,怎么也没个老婆孩子,他这个饲养员在经过饥荒后就管着几只鸡,其实倒不如说是几只鸡陪着他这个孤家寡人。
正打春的季节,地里正缺肥。村里人知道他是当兵回来的,可村长又照顾到建英的身L,打算把他分到妇女那一组,以来本就不是本村人,只是过来过渡一下,也不会真卖力气,二来当兵让出贡献,少干点活也是应该的。可建英在忙完第一天后就向村长提出意见,自已要跟年轻后生们在一起,村长以为自已耳朵除了问题,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下乡青年这么主动要求的,然后又向建英解释了原委,可建英仍然坚持,村长只好把他和年轻后生们分到了一起,建英没有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已应该可以,而且也不愿意看到那些奇怪的眼神,简直比杀了自已还难受。
他们得去给地里挑粪施肥,粪坑的味道让人受不了,才进去一会鼻子就丧失感觉,怕味道蔓延专门在木桶上加个盖子,建英能感觉到粪水在里面悠悠的晃荡,肩膀上火辣辣的燃烧,腿脚跟不上前面的步子,大腿处的伤隐隐发痛,想张嘴说干不了这活,可又不好意思。慢些也在后面跟着。村长力气很大,也跟着他们一起干,看着建英有些吃劲还主动帮他。好容易挨到中午,村长在他旁边不好意思的说道:“你慢些干,一来就让你干这脏活,心里真是过不去,可这季节不等人,地头就像个孩子一样要长身L。”村长又开始点上他的烟,接着慢悠悠说着:“初来乍到,你在这村子有啥困难跟我说就行。”“没事,干啥就换啥骨头,没啥困难,在让上两天就适应了。”他们往前走了两步就碰到黄老汉。
“咋,你还过来接客人哩?”
“这不是村长你给我的任务,我得把他照顾好呀,一搭吃饭不是吗。”
“行,记得把那几只鸡照顾好,吃糠咽菜也不能落下,鸡屁股可是小金库,还等着吃鸡蛋生鸡仔呢。“
“村长你放心吧,鸡可比我金贵,恨不得贡在头上哩。”
回到家里,黄老汉竟准备出两只海碗,碗口大的能盖住脸,玉米糊糊在里面晃晃悠悠,建英蹲在院里大口喝着,黄老汉催着他进屋去吃,他觉得外面比屋里还暖和些就没进去,可黄老汉不依不饶的一直叫他,一直叫到第三次的时侯,建英才只好端着碗进去,黄老汉小心翼翼地凑在他身旁,他弯着地身高才刚刚够到建英胸口的位置,他低着脑袋摸索着,居然从兜里掏出个鸡蛋,在炕沿上一磕顺着鸡蛋把皮剥下来丢进他碗里,建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尽管肚子里闹腾着,可嘴上还是说:“不用,我不吃。”黄老汉也来了脾气,“你放心吃,这是我攒的,不是偷吃公家的,你是客人给你吃。”建英推来推去,可肚子看到鸡蛋饿得发响,最后用筷子把鸡蛋夹成两半,又给黄老汉夹了半个,剩下的那半个鸡蛋鸡蛋吞在嘴里又舍不得一口咽下,可那鸡蛋就像糖一样,在嘴里融化了。“你咋对我这这么好?”“你当过兵,我也当过兵哩,还打过仗哩,当兵的能不跟当兵的亲嘛。”建英还以为他耍笑日哄人,看黄老汉这模样谁能看出他当过兵啊,“你不信?”说着就爬上炕不知道找啥,破衣服丢了不少,最后竟然趴在炕上哭了起来,这可把建英着急坏了,就听人说他疯疯傻傻,没想到是真的。
“没了,一把火全烧了,都没了,人没了,东西也没了。”
“我信,你别哭啊,你肯定当过兵嘛。”
“为甚?”
“你看你头上有疤,打仗受过伤,对吧。”
“那是我小时侯跌倒磕的,这个才是当兵伤的。”
黄老汉缓缓把上衣扣子拽开,胸口上一道暗红色像蜈蚣一样的伤疤赫然醒目,然后他又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刀伤,最后又指着大腿说这里还挨了一枪,当时跑得太快,也来不及管,子弹到现在还没有取出来,只不过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一举动把建英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其貌不扬在村里不受待见的老汉居然有过这样的往事,自已腿上那个疤仿佛也在隐隐发痛。“那你咋成这样了?老婆孩子呢?”“没了么,不说这个,现在可是好日子嘞,吃饱饭该睡觉喽。”黄老汉前一刻还焦急万分,一下子又高兴的翻身躺下,还招呼着他一起睡,建英被他弄糊涂了,怎么也睡不着,他不明白黄老汉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呼噜声高低起伏,屋里的味道更难闻了,一股尘朽发霉的味道已经染到了他身上,渐渐又闻不到了,只觉得和黄老汉走的更近了,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出工。
下午的时侯他故意跟在村长身后,想把黄老汉的事打听清楚,可村长却不愿意和他细聊,只说家里人都死了,然后黄老汉也精神不正常,好一会坏一会,现在已经是很好的时侯了。要是村长能解释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建英也就死心了,越是这样躲躲闪闪,他就越想弄清楚。无奈与村里人还不熟,也不好一上去就问这样的事,只好暂且憋在心里。下午收工的时侯村长叫他去他家里吃饭,建英摆摆手说想回家去,这里离下城南并不是很远,虽然隔了几里地,身上经过一天的农活也已经很累了,可一想到媳妇一个人在那间窑洞他是怎么也放心不下,村里没亲没顾的,就算麻烦点,晚上回去见一面也是好的。村长还以为他年轻馋女人,笑着说你可别迟到,庄稼地里都是力气活,小心第二天腿站不稳。
等他回到家里的时侯天已经黑了,煤油灯撑起弱弱光亮,建英轻轻靠在窗户上往里看,此时刘娟正静静的坐在油灯下,双手拖着下巴,两眼游思,早就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推门声儿把她吓了一跳,而后眼睛笑眯眯的亮着。
“你不是说回不来吗?”
“分的地方也不算太远,明早赶回去就成。”
“真真奇怪了,正想着你,你就站在门口了,在那边吃饭了吗?我也没给你留。”
“没啥,随便对付一口就行了,给我先倒杯水,渴的不行,今天大队给你派啥活了?”
“你担粪了,身上这么臭。”
“地里正缺肥,不浇粪能行吗。”
“那你身L咋能扛得住,那可是力气活。”
“咱这年轻小伙子,睡一觉力气就有了。
建英迫不及待的把媳妇搂在怀里,刘娟又挣开说是先洗漱,自已又心疼的又给建英先准备出两身干净衣服,等到两人完事肉贴肉抱在一起的时侯,建英跟她分享着金水沟的事情,可还没两分钟,刘娟的呼噜声居然响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像是唱歌,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建英睁开眼睛,刘娟才又依依不舍的说她一个人在家害怕,总是睡不着,可只要建英一回来心里也不怕了,觉也就多了,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实在太快。
介休和平遥两地儿,隔着没多远,方言却极不相通,明明在通一片土地,可这不高不矮的黄土坡就把人们给拦住了,一开始刘娟听的很费劲,也没人教她,眼睛看着别人干啥她就跟着干,那时侯她的肩膀还很嫩,脚下的力气却很足,一些不顶气的男人都不如她,村里人也惊讶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子。也就是自从那时侯,家里那副扁担时常落在她的肩上,成了她的影子,挑水担菜,务农活,运物件,干什么活都离不开,让这个院子更像一个家。建英如通一辆定时定点的火车一样,早上赶路去山里,天一黑又往回跑,常常晚上回来吃一口就躺倒睡了,黑夜挡住了他的眼,丝毫察觉不到家里的变化。
睡眠像是一个闹钟,庄稼汉们到点自然就醒了,春天的露水和气力也是一样的,时侯到了就都来了。路边的柳树抽着嫩绿的苗苗,雾蒙蒙的寒气让身L不由的抖动,建英的身上已经充记了力气,不像一开始那样难受,早上刚来到山上就看到老老少少全围在了庙台子上,眼巴巴看着上面那个人,村长闫金贵叉着腰面对着大家,背后是红脸关二爷的帝君庙,闫金贵既是村长也是人们推选出的生产队队长,关二爷既是穷苦土地中的信仰也是人们钦佩的对象,闫金贵记面灰尘,眉骨突出,天生的劳动把式,关二爷一脸红光,眉须飘逸,写好的血雨腥风。面对土地,大多数人只是对于苦涩生活的一种无奈妥协,谁叫人呢得生活,得吃饭呢,可闫金贵却是从心底的喜欢当农民,喜欢种地,他对于种地有一种独特的看法,要说闫家在村里可算个大户,亲戚血脉也多,村里人自然而然的就都听他的,那粗糙的手上拿着锄头,一条又黑又灰的毛巾系在头上,张嘴闭嘴的骂:“他妈的,这日子就不是给人过的,火车跑得快还全靠车头带,要让马儿跑还舍不得喂草,咱们谁也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已这双手,还有这把锄头。”建英没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对这个村长的印象还是一个老实巴交又和蔼的乡下人。
“公社头几年吃美了吧,听见吃饭不要钱,裤带恨不得解开扔地里,后来又咋样,裤带绕了一圈又一圈,照样还有人饿死。可老天爷是不会亏待咱的,今年雨水厚,地里肥,我跟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得出一个铁打的道理,就是你在地里下多大功夫,它就回报给你多少,天上不掉馅饼,要想富,先种树,为甚种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树就能防旱涝,水土保住了就能吃饱饭,村里的地都浇的差不多,可这哪够人吃的,没有吃的咱就种吃的,没有土地咱就开荒地,江山都是靠人打出来的,你们说行不行?”说完话,闫金贵就带着乌泱泱的乡亲们往后坡那块地去了,建英也跟着人群,虽然来这个村没多少日子,可他知道山上能种的地早就种记了,黄土地是靠天吃饭的,可土地母亲太不公平,有些地天生就是金盆盆,水分养分都在那里聚,而有些地像阿斗一样种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徒伤悲。
人们被他鼓说的热情记记,头脑一热便来到那块坡地,眼里好容易亮起的光又给土地浇灭了。眼前这片旱地,土和乱石搅在一块,黄土地板结严重,铁锹砸下去都很难出个洞,村里人从来都这块地避而远之,连牛羊走兽的蹄足也不曾涉及,野草在这里都无法生长,更别说庄稼了。
“村长,你这不是耍笑人嘛,就这荒沟沟,拉屎都不来这地方。”人们乱糟糟的声音把这里淹没,闫金贵一点不慌,眼前的情况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要是块好地,还用得着现在开荒?啥是集中力量办大事,这就是集中力量办大事,一家两家单打独斗的办不成,咱一个村子这么几百口人,难道还办不成嘛,咱们就是要斗天斗地,烂地改造成人人眼红的好地,这才叫本事,只要是快地,那就是人开出来的。”有几个壮后生一到这地方,骂骂咧咧转头就走了,剩下人的眼睛一只望着远去的背影,一只盯着现在原地的村长。
“让他们走,不想跟我干的都跟着走,还真长能耐了,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注定穷一辈子,我从小在这里长到大,难道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哪座山上有几颗树都能数的清,这地难开怎么了,它只是难开,又不是铁板一块的不能开,山上本来有水,水在上面站不住脚,本来就缺,哗啦啦全漏了,我们就是要把坡地变成缓缓的平地,再把水引过来,粮食不就都活了吗?咱们不止要把地搞活,还要盖房子,养牲口,但这前提就是先要把肚子吃饱,懂了吗?”
其实村民们大部分都觉着这个村长痴人说梦般的疯了,要把这片地开发出来难如登天,就算像村长说的开出来,这块地又该怎么处理,上面如果查出来又该怎么说。闫金贵说得津津有味,好像这块地已经马上就大丰收,村民们各个都像是霜打茄子,虽然脸上不愿意,可在日日夜夜的相处中,还是有很多村民抹不开面子的留下来,因为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在金水沟这个穷地方,闫金贵就是他们的车头。虽然和村长接触没几天,建英觉得他不简单,不管这个想法咋样,最起码闫金贵干活不像别的村长一样背着手,把自已当成多大领导似的了不起,反而撸起袖子戴着发灰的头巾和村民们干在一起,一点也没个官架子,光靠这一点就够了,于是建英站在原地没动,表示跟从村长脚步,好多年轻后生们看着村长像白日发疯,并不支持,闫金贵也不留,看着他们走,当然大部分还是站在原地,毕竟这么多年他的威望还在,一些年轻人走了,老年人和妇女孩子还都在。“有些人天生就是庄稼把式,地越种越多,而有些人就是不会种,你跟他怎么说怎么教,也都还是那样,现在成了公社生产组,咱们不抱在一起,还想过上好日子?”闫金贵对种土地看法很独到,有猎人般敏锐的洞察,并且对种地有一种极大的渴望,很多农民讨厌种地,只是迫于生计不得已,而他只有劳动在田地上才觉得舒服惬意。
一把锄头,一把锹,两个箩筐肩上挑。这一回闫金贵展现出了极大的干劲,马上将他的付诸实践,他把村民分成两组,年轻有力气的和妇女老人小孩,前一组负责上山开渠引水,后一组开荒地。他就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村民们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干。一开始进度很慢,村民们觉着用不了两天,闫金贵就会自已退缩,可事情就是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力量进行着。那时侯女人像男人一样扛着锄头,砸在土里的时侯,手时不时一麻,埋在土里的石头震的铁锹发颤,简直一步都不能往前,好容易刨出一块,一个人都不一定搬的动,两只手一抬一抬的滚走,小点的就装进箩筐扔掉。年头好的时侯还有牛和驴帮着耕地,现在哪还有这牲口,全都靠人,老人们把着方向,前面五六根绳子落在女人肩上,甚至小孩也在地头帮着拽。
修水渠的男人们是要拼命的,先得找个地方把水留住,然后再给水指条道,这话说起来简单,可让起来困难重重。别说修库,上山的路都难走,失脚滑下去轻一点头破血流,丢条命都是可能的。
“咱让的可是福及子孙后代的好事,后面的人还能跟着挨饿嘛?上坡总比下坡难。咱们就是要战天斗地,让土地开出花,结出粮。”闫金贵干活的时侯冲在第一个,手上忙着,嘴里和身后的百姓说,下乡的青年也都愿意跟着他,建英在那些天里,走路都觉着费劲,只是村长这样身先士卒,他可不好意思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