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十三岁第一次登台时,父亲送给她的。
细细抚摸过后,梅心兰拿着它去了公社。
说来讽刺,公社曾经就是申城的戏院,父亲在这个地方成了名角,也死在了这里。
她换上戏服,舞动着鸳鸯剑,空阔无人的戏台上回荡起《尤三姐》决绝的唱词。
“妾身不是杨花性,你莫把夭桃列女贞,谣诼纷传君误信,浑身是口也难分……”
“辞婚之意奴自省,白璧无瑕苦待君,宁国府丑名人谈论,可怜清浊两难分……”
唱着唱着,梅心兰红了眼,却再也流不出泪。
活了两辈子,她也没活明白。
没能救下父亲,也没能和顾远洲好好地过日子,一切都没有改变,甚至更糟。
所有加诸给她的一切,终究是把她的祈盼和坚定都摧毁了……
梅心兰将开刃的剑横在脖颈,唱出最后一句。
“还君宝剑声悲哽,一死明心我要了夙因!”
‘哐当!’
鸳鸯剑砸落,梅心兰也无力倒在地上。
她凝着昏暗的天空,只觉周遭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身体也仿佛被泡在冷水里,寒意占据了剧痛。
随着意识的模糊,她脑子里闪过两辈子的记忆。
直到最后,画面定格在十二年前。
她在台上唱戏,父亲在身旁指导,台下是刚入伍,一身军装的顾远洲。
他笑着为她鼓掌,为她叫好。
只那一眼,她执着了他两辈子。
如果还有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什么都不要了……
一阵风吹过,她缓缓地闭上眼,最后一滴泪水落在渐冷的血泊中。
……
次日。
团长办公室。
顾远洲烦躁地把文件推到一边,平复着杂乱的心绪。
已经五天了,也不知道梅心兰的情绪好些没有。
他昨天本来就想回去告诉她,她父亲的遗体已经被处理好了,只是想起那天她说离婚,让他竟然打了退堂鼓。
其实他看的出梅心兰改变了很多,也是想好好跟她过日子。
但她性情实在太过刚烈,在现在的世道只会吃亏,他也想让她吃吃苦头收收性。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顾远洲压下心绪,拿起听筒,里面传出警卫员的声音。9
“团长,医院那边说周洁同志可以出院了,让您过去签个字。”
他揉了揉紧蹙的眉心:“知道了。”
他拿上帽子起身去医院,决定等处理完周洁的事就去找梅心兰。
只是刚到医院门口,边听见子明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妈妈,为什么你要让我告诉爸爸,是梅阿姨推我摔倒的呢?不是说小孩子不能撒谎吗?”
顾远洲步伐一滞。
紧接着,又听见周洁轻声细语的安抚。
“子明乖,这不是撒谎,我们只是在跟梅阿姨开玩笑,还有,让你交给邮差的信你给了吗?”
子明声音立刻拔高:“给了,但是爸爸经常来看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给爸爸寄信?”
周洁没有回答,反而纳闷地嘀咕起来。
“要是远洲看到信里的内容,就算不跟梅心兰离婚,也该处分她,怎么一直都没消息……”“但没消息也好,免得远洲继续查下去,万一查到是我举报了梅心兰的爸,我也得不偿失。”
一字一句,掀起顾远洲心里的惊涛骇浪。
那封没有匿名的情书,以及梅心兰父亲的死,居然都是出自周洁的手笔!
恍然间,梅心兰绝望的眼神在脑海中浮现。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她内心无助和委屈。
尖锐的疼痛袭上顾远洲的心,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时,周洁拎着热水壶从病房里出来,一见顾远洲在外头,慌得手一抖,热水壶掉在了地上。
“远洲,你来了啊,子明正念叨你呢……”
她扯出个生硬的笑,掩饰着眼中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