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小说 > 都市小说 > 六十亩 > 第9章 我的三外公
三外公打了一辈子光棍,临死前一晚还跟我爸说他这一辈子没有伤害过哪个,我爸叫他早点睡觉,剩下的酒不要再喝了,第二天去喊三外公喝早茶的时侯,三外公歪在床上走了,整个枕头都是湿的。
我三外公是我外公的表弟,在家行三。跟我爸是发小,还是通一年参军,关系很铁。记得那次我的小伙伴被牛踢断肋骨回来的当晚,我照例被我爸安排到院子里跪在井边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要我跪在井边上。可能是方便,来打水的时侯能顺便给我一脚,三外公跟我们家是隔壁邻居,服完兵役回来一起盖的房子。所以我何时被打,被打了多久,挨了几巴掌几脚,三外公都知道。
当时三外公在隔壁听到了我爸修理我的动静,进来还是那句熟悉的“又在杀小哦啊”(又在杀儿子了?)。我爸看到自已的发小兼叔伯岳父兼酒友来了很开心,我更开心,然后我爸就说起我当天闯的祸,我发现大多数时侯我爸在跟我三外公说这些时,两个人会笑,只不过我爸会有点压抑的故意不笑,所以我断定我爸并没有真的生气,我慢慢长大后问我爸,是不是其实也没有一定要揍我,我爸说是,本没什么大不了,就怕我出大事,因为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玩得太野了,危险无处不在。其实,现在不也一样吗?
我爸就这样跟三外公说着笑着,很快我妈就会端几个小菜,每次都会有煮鸡蛋,这时我爸会叫我去喊另外一个邻居,红军叔叔,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他父母对子女的期许来,他哥叫参军,他家老三名字跟我发小一样,也叫小军。
红军叔叔跟我爸,还有我三外公,都是1977年的兵。他们退伍后,也一起分到三块地成为了邻居,我家在最东边,中间是三外公家,最西边是红军叔叔。当我接到去叫红军叔叔来喝酒的命令时,我一下子蹦起来用井水抹了一下脸就冲出去了,喊完红军叔叔,我也去了我的发小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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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村子“争光”的一棍子,打碎了自已的人生
三外公作为我的保护神很多年,所以从小到大我跟我三外公关系都很好。他很喜欢小孩,喜欢跟小孩子开玩笑,在路上抓住一个小孩子就用很大的嗓门喊着:站军姿。胆子小的,跟他不够熟的小孩,会被吓哭,像我的小伙伴们就会配合他。有些小孩走到他家门前,都会不自觉加快脚步,生怕被逮到了要站军姿。
三外公年轻时很内向,他两个哥哥都是人精,他是那种憨憨的,人畜无害的,但就这样一个人,却让出了伤人致残的事,使几家人的命运发生了巨变。
三外公兵役服完回来让了乡里的民兵营副营长,家里成分很好,父母吃苦耐劳后来经营村里唯一的小卖部,哥哥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彼时已经任职村里的基层干部,前途光明。所以三外公家里不缺少媒婆要来成全好事。
三外公的未婚妻是村里第一美女,有多美?反正这女的家族里的人都很好看,不管男女走到你面前,你都会多瞧几眼。就在他们结婚前几天,每年过年前后村里都会请马戏团来演出,那天晚上三外公带了自已的未婚妻去看表演,三外公作为民兵副营长,还兼顾着管理现场的安保、秩序,走到哪里都是有人上来打招呼,彼时的三外公美人在侧,仕途一片光明,应该很是春风得意。但人生有时侯比马戏团的表演还充记戏剧性,很快这对佳人就会从彼此的生命里走散。
有个表演环节是铁布衫,表演者运好了气功对台下说,现在拿铁棍子打我肚子也没事,台下就有人起哄,很快有年轻后生上去给了几拳,表演者表示太轻松了,就跟蚊子咬一口似的,你们村没有力气大的吗?
这时台下有人喊我三外公名字,这时需要有个这样的人登场,为了舞台效果也好,为了挽回六十亩也有能人的面子也好,就这样,三外公登场了,拿了根木棍子,照着对方的肚子来了一下,表演者让了个掸灰的手势,示意太轻了,再来一下,现场起哄声更大了,三外公其实第一下没好意思使大力气,但气氛到这里了,不动真格似乎说不过去了。三外公天生虎背熊腰力气很大,又当了几年兵,加之台下起哄的,自已的未婚妻也在台下,给出了第二下,前排人甚至听到闷闷的断裂声,表演者应声倒地,口里随即喷了很多鲜血,当晚表演就在闹哄哄中收场了,回去的路上,村民名意犹未尽地交换着彼此的观后感,有人说表演者嘴里的鲜血是假的,肯定有个袋子放在身后,袋子里装着洋红(一种红色色素)水,倒在地上的时侯放到嘴里咬破喷出来,更多的人在说三外公好样的,功力比对方还要深,几年兵不是白当的,现在这些人知道我们六十亩的人不光会打鱼种地,还会武功了,云云,都是夸赞的。
至于倒下去的表演者再也没有爬起来,肋骨断了戳破了肺叶子。第二天就在医院里走了,消息传到我们村,村民对三外公的夸奖,慢慢变成了数落,哪有这么傻的人上去是真打,这家伙有呆病,哪个嫁给他哪个倒霉,云云,都是贬损的。昨天还替村民们扬眉吐气的英雄,今天成了一个人人鄙夷的傻子。
三外公的未婚妻听着这些,回家后跟父母说不想嫁了,父母也在气头上,还有两天女儿出嫁,亲戚就都来了,随口就说了句,亲都定了(正式婚礼前的一种仪式,男方会给女方送定金),你活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他们说完,女儿就转身去了放农具的小偏屋,等父母意识到不对劲时,家里已经弥漫了药水味,三外公的未婚妻喝完一整瓶农药自尽了。
就这样,本来是为村子“争光”的一棍子,却成为打死了跑江湖卖力气的苦命人的一棍子,它打破了一个旧时代女性婚姻与生活的所有希望,也打碎了自已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