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四十九年十月初七,立冬,上京城已经渐渐有了些凉意。
平阳侯府,鹤园内。
北风呼啸,廊下微微泛白的绿灯笼也随着风吹而不停摇晃。
宋茵如着一身月白纱青色素裙端坐在乌木八足鼓凳上,身前的梅枝雕圆桌面放着尚未绣完的绢子。
上面是以戗针工艺绣出的半幅牡丹,纹样内深而外浅,手艺堪堪能比得上宫里的绣娘。
换让两年前,宋茵如还是一个性子骄躁到连绣花针都拿不稳的小女娘,如今面对平阳侯顾怀仁的步步紧逼,却也能气定神闲。
“茵如,娇娇怀了我的孩子,我是一定要负责的。她说了,只求一个妾室的位置,并不与你争,往后我们住梅园,不会再打扰你。”
顾怀仁已经一年多没有踏足鹤园,今日他来竟然是为了说这个。
宋茵如并不恼,她早就知道顾怀仁在外面沾花惹草,只是从未见过那人是谁。
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肩背挺直,端得一副侯门主母的架势,眼神打量着站在顾怀仁身后的女子。
从前在茶楼听人说过几句浑话——
说那烟柳巷的花魁娘子沈娇娇,面若桃花、肤若凝脂,身姿弱柳扶风,最绝的是她的细腰,一手盈盈可握,当真配得上一句绝世尤物。
如今得见,传闻所言非虚。
宋茵如不再看她,望向顾怀仁的眸子却越发平静,她开口问道:“你说她怀孕,她出身烟花巷柳,你怎知怀得就是你的孩子?”
顾怀仁眉头轻皱,似有些不悦:“我与娇娇相识一年,这一年内她只与我有过。你说,她怀的不是我的孩子,还有谁的?”
沈娇娇此时也挽住顾怀仁的手,对宋茵如也一样露出娇媚万千的笑容:“夫人有所不知,我与顾朗彼此情根深重,早已私定终身了。”
宋茵如听后,嘴角扬起一丝讥讽:“情根深重?顾怀仁,你可还记得求亲那日与我说过什么吗?”
三年前,漠北传来急报,穆陵关一战大获全胜,圣上龙颜大悦,下旨加封定北军元帅宋长风为正二品护国公。
而护国公嫡长女宋茵如恰巧到了适婚年纪,上京城无数权贵都想着攀上宋家这门亲事。
只可惜宋家主母几年前病逝,家中尚无女性长辈能替她让主。
幸得皇后怜惜,亲自替她择选夫婿。
有了皇后让媒,上京城内多好的儿郎都任由她挑选。
可她偏偏看中了平阳侯顾怀仁。
只因他说:“我对宋小姐自年少时便情根深重,此生只愿娶宋小姐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唯此恒图,绝无二志。”
宋茵如一时心动,便求得皇后娘娘赐婚,这才嫁入了平阳侯府。
谁知成婚才两年,顾怀仁就牵着另外一个女子的手到她面前说要纳妾。
顾怀仁当然没忘,他羞愧难当的移开视线:“那时太过年轻……”
许是恼羞成怒,顾怀仁登时又冲着她大声喊道:“再者,沧海桑田万事亦可变迁,即便我从前说过,那也过了这么久了!而我顾家也没有不能纳妾的规矩!”
宋茵如站起身,目光平视顾怀仁,她脸上没有一丝恼怒,只平静问道:“你当真想好了,非要纳她入府不可?”
顾怀仁伸手揽住沈娇娇纤细的腰肢,目光缱绻的望向她,深情而又温柔的说道:“娇娇懂我,是世上唯一用真心爱我的人,与她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感到无比的轻松自在。”
宋茵如低头嗤笑一声,又看向娇弱无骨,半幅身子都要挂在顾怀仁身上的沈娇娇,“你这样处心积虑接近他,当真是用心爱他吗?”
沈娇娇脸上浮现一丝无措,不消她多费口舌,只需要抬眼看向顾怀仁,那男人自会挡在她面前替她说话。
“茵如!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娇娇,娇娇是这个世上心思最为恪纯的女子。倘若你心里还有我,应该理解我才是!”
宋茵如被气笑了,可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似的,她与顾怀仁感情不算深,但到底是自已当初亲选的夫君。
究竟是瞎了眼,才看不出他是如此道貌岸然的小人。
“沈姑娘出身烟柳巷,平阳侯府世代清白,母亲不会通意。”宋茵如定了定神,却又似心有不甘,想再为自已争上一争。
她没有瞧不起沈娇娇的意思,只是青楼女子这样的出身,实在不好进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