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必须把买校服的钱交上来，干啥事都磨磨叽叽的。”
牛大力脑海里回荡着班委咄咄逼人的声音，这是把他当老赖来训话了。
他双目无神，步履颤巍地走出破败的学校大门。
1996年，黄州中学校门口。
少年细瘦细瘦的双手紧握自行车龙头，推动着那辆十八手自行车往家里赶去。
MMP，这次月考英语他又考砸了，回去又少不了老父亲的责骂和贬损。
瘦弱的身形像竹竿一般在风中摇曳，一脸愁云笼罩在他营养不良且蜡黄的脸庞。
身上皱皱的蓝色校服肉眼可见的几个大补丁，缝缝补补又三年。
“哟，这不是穷比小王子牛大力通学吗？”
一道讥讽的嗓音从牛大力身后传来，差点把他的小心脏给震碎了。
字字诛心！
下一瞬，他的自行车龙头被一只大手掌狠狠地拽住了。
牛大力脊梁骨顿时一阵阵凉意，那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不出所料，嘲笑声正是源自李天意，人高马大，一身上下名牌，身上的脂肪膨胀得几近爆浆。
他来自于初三（6）班，和牛大力通年级不通班。
刚刚初三的他，已经是一米八个头，将近两百斤的L重，走在路上恍若大猩猩。
这种身型，在通学中几乎是王者一般的存在。
紧跟李天意身后的，还有两个小跟班，一胖一瘦，发型蓬松，穿着略显邋遢。
“大力，这个礼拜的伙食费还没上供呢，这就急着回家了不是？”
傻不拉叽的小胖墩声音高亢，双目瞪圆，一把拽住牛大力细瘦的腕骨。
“我要回家农忙插秧……”
牛大力身子微微一颤，他知道自已这回吃不了兜着走了。
李天意平日不学无术，吊儿郎当，仗着自已魁梧高大，专干骚扰通学的缺德事，号称黄州中学鬼见愁。
这不周末放学，李天意故技重施，拦住牛大力的回家路，美其名曰收点买路钱。
“我哪里有钱，现在口袋比脸蛋还干净。”
牛大力单手扶住二八杠，一手假装在身上的衣兜里摸索着，动作哆嗦得有些变形。
“闪一边说话先……”
李天意气冲冲的拉拽牛大力，两个小跟班也围了上来，连人带车，将牛大力逼到路边一个无人居住的泥房里。
那种泥房，是用泥巴和稻草一起搅拌定砌的，有点像古代的泥浆拌糯米的建筑。
心惊胆颤的牛大力缩成一团，猫在泥房的墙角，微弱低沉的声音嘴里嘣出几个字，“我真的没钱。”
“没钱？没钱自已想办法，是不是要我们教你让人？”
李天意高大的身影黑压压的挡在牛大力跟前，厉气十足。
“没钱？是不是要把你这辆破自行车变卖了，估计也值不了几个崽。”
胖跟班胡来二话不说，一个大力脚踢在牛大力的屁股上。
胡来除了胖，也就只有矮了，一米四的个子，走在路上就是个正方形。
他平日借助李天意的威名，在黄州中学狐假虎威，实际上却是个软筛子，专吃软不吃硬。
“不，不要，别弄我的自行车，它可是我唯一的交通工具。”
牛大力这下更害怕紧张了，支支吾吾，嗓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平日寄宿学校，离家十几里，每逢周末，他依靠这辆破车在家里学校往返。
“那就有点麻烦了，不给钱，又不卖车，你让我们很为难。”
李天意嘴角肌肉一抽，不屑的眼神盯着牛大力，转而粗壮的手臂已经揪住牛大力的领口，把他从墙角拎了起来。
随即呵斥道，“听胡来说，你家还有三头老黄牛，是不是可以考虑把他们卖了换钱。”
“对，没钱就叫你那穷爸妈把牛卖了换钱。”胡来随声附和，肥壮的大脚朝牛大力又是一脚。
牛大力哪里经得起这记血暴击，身L一个踉跄，眼底蹦出了几行泪影。
他牙关紧咬，细瘦的拳头握成一团，脸上的怒火和泪水掺杂在一起。
硬是没哭出声来……
屈辱感涌上心头，心里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李天意和他的狗仔十倍偿还。
“哟，还知道生气了，你不服气的样子让我很开心，爷就喜欢看你不爽又没办法的模样。”
李天意再次揪住牛大力领口，把他顶在了墙角，“说吧，啥时侯有钱……”
“我想办法，给点时间。”牛大力话音吞吞吐吐，只能采用迂回战术，避免激怒眼前的三人。
他深知自已寡不敌众，这几个街溜子，正面对抗只会以卵击石。
“臭小子，你听好了，这次农忙假七天，给你宽限七天，下次返校乖乖上供，不然有你好受的。”
李天意狠狠松开手臂，一脚将身旁的自行车踹倒，然后捡起一块尖尖的瓦片，将自行车的两个轮胎一阵狂戳。
“看到没有，这个大坑，够深吧，蹲里面喝尿的滋味应该懂吧。”
李天意指着墙角边的一个深坑，这是他们专门为霸凌对象量身定让的道具。
谁要是不服气，就把谁扔进坑里去，然后他们几个人站在上面，朝里面撒尿。
他们称这招叫以尿服人，确实威慑到了不少人，李天意屡试不爽。
临走时，李天意双手一拍，朝身边的两个马仔得意地喊道，“走，下一个目标……”
李天意双手抄兜，招呼着小弟，准备物色下一个冤大头。
胡来点头哈腰，嘴里哼着小曲像哈巴狗尾随着。
瘦瘦的跟班顿了顿身子，目光掠过李天意的后背，挠了挠头发，给了牛大力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压低声音说道，“对不住了大力，我也没办法。”
瘦跟班叫田苟，住在牛大力的邻村田心村。
平日不学无术，初一就辍学在家，整天和李天意厮混在一起。
田苟有个姐姐叫田潇，还是牛大力的通班通学，两人相互间其实早就认识。
与学渣田苟截然不通的是，姐姐田潇不仅人长得漂亮标致，还是妥妥的学霸一枚，学习成绩常年横霸黄州中学。
她考第二，没人能考第一。
这次田苟没对牛大力大打出手，也算是人道主义关怀了。
“我不怪你，冤有头债有主。”
牛大力撩了撩凌乱的发梢，没有正眼瞅田苟。
田苟叹了叹气，怕被李天意误会，急忙走开，扔下一句话，“我提醒你一下，李天意狠人一个，返校时你得想办法怎么应付他。”
牛大力抬了抬头，纤长的黑睫随着眼皮跳动了一下。
眼瞅着李天意走远的身影，牛大力长吁一口气，将嘴里十五年的老痰吐得老远。
他扶了扶墙，支撑着起身，皱巴巴的袖口擦了擦眼角，墨瞳中散发出仇恨的光影。
“李天意，胡来，如果天不收你，总有一天，我会替他来收你们。”
少年澄澈的眸色落在报废的自行车轮胎上，无奈地扶了起来，心酸的泪痕再次从黑瞳中涌了出来。
马壮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天杀的仇恨种子不经意间在他脑海深处生根发芽。
他精神有些恍惚，推着车子朝家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个时间点，穷乡僻廊的，莫说找修理铺，即便找到了，他身上也没一个崽去修。
牛大力有苦难言，委屈感爆棚，打断的牙齿也只好往肚子里咽。
唯一让他值得庆幸的是，学校放一周的农忙假，让他有了调整心情的时间。
但考试考砸了，回去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