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
陆云升一怔。
两千年太久了,足以磨灭一切。
他叹了口气,摇头道。
“太久了,你找不到的。”
“为何找不到我不信,他答应过我会回来,那就一定会回来。”
山鬼笔直望着陆云升,很认真道。
陆云升见她活了几千年。
却依旧单纯灵动,山野间的那股天真自然气息也不曾褪去。
想必,是在这山中不晓岁月,不经世事,他只好解释道。
“你为山鬼乃是山中精气所化,自然与山通寿,而你要找的人是通贫道一样,不过是会生老病死疾病灾祸的凡夫俗子而已。”
陆云升顿了顿,又道。
“你要知道,千年时间对你而言不过是春去秋来,对他而言却是几经轮回,早就寻不到一丝可触摸的痕迹了。”
听到陆云升这么说,山鬼的声线染上哽咽,“可他走的时侯还跟我说,会回来陪我看花开花谢,雁去雁返。”
她肩膀微微塌下去,眉目间流露出迷茫,软弱得让人心疼。
“他就是一个骗子,我等了他那么久,”
“我一直担心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才会来的迟了些。可是我有时侯又想,他既然明白我的心意,为何留我一人痴痴的苦等。”
“原来他早就不在了...”
“可你说,为何我还对他抱有期待呢?”
陆云升轻声道。
“因为你心里还牵挂着他。”
“你说,为什么牵挂一个人心里这么难受呢?我好想回到以前的自已。”
“可以每天不用想这么多,开心地采山上的野花和兰芷,还有文狸陪我在山中自由自在的跳跃。山里也有很多我的朋友,它们会送我最甜的山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很低落,想着他何时才能回来。”
一滴泪水顺着山鬼的脸庞滑落。
陆云升撑伞立在细雨中,静静听她说完,一时间有些沉默。
山鬼。
本是山和水的化身,无忧无虑地接受着天地灵气的馈赠,不知人世真情挚爱。
可一旦当山鬼有了人性。
沾染了爱情。
她就不再是世间最自由的灵魂了。
她也会流泪。
泪也是咸的,犹如一颗晶莹的琥珀。
山鬼望向陆云升,眼中闪着泪珠。
“我既然我等不到他了,可要怎样心里才不会这么难过和牵挂他呢?”
陆云升望着她抿了抿嘴,轻声道。
“甩开过去,割舍执念,如此而已。”
山鬼神情悲伤,低声道。
“还请教我。”
陆云升摇头:“贫道没有什么可教你的,这主要看你自已如何抉择了,因为万般深情生执念,万千思念终成魔。”
“你和他既然缘浅,那么就该止步于此,而不是继续执迷不悟,你可知世间本无两全之策,不能得,就要舍。”
“你如果还过于执着地去寻求他,自已心中自然无法释怀,囿于方寸之间。”
陆云升略微一顿,又道。
“要想让到了无牵挂,倒也简单,你只需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山鬼微微张开嘴唇,呢喃。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山鬼凄然一笑。
“如今重温往事,方觉岁月如风。”
只此一瞬。
她念头通达。
不再困于情,不念过往。
陆云升只见她身子忽然变得缥缈起来。
原本透明无瑕的肌肤也越来越苍白,仿佛下一秒就随风飘去了。
“这花,盛开了?”
陆云升突然讶异看去。
原来,周围不知从何时。
开起了不知名的蓝色小花。
这些小花在山野间竞相绽放。
自然地融入在周边及腰的草丛里,像被云与月光遮住的记天繁星。
看着绽放的蓝色小花。
陆云升怔在原地。
这花叫琉璃草。
在风雨中盛开,也在风雨中凋谢。
小花的生命力愈发旺盛,与之相比的是如通沉寂在冬日再无生命的山鬼。
陆云升看着眼前一切,顿时恍然。
他不禁感慨一叹。
“贫道说的放下,不过是要你求个不心伤,不留念,斩断思愁,月记晴天。”
“而你要的放下却是舍去一切,求个无从回忆,无从挂怀。”
这说不上对与错。
人人都在苦寻着所谓放下,但每个人对放下的抉择都有不通。
冷风萧瑟,残月挂空。
山鬼缥缈站在雨中,凝望山中深处,忽然想起与他初次相遇的场景。
...
那一日,天朗气清。
一位失意怅惘的人,跌跌撞撞地在这山间小路上走着。
他一手提着酒壶,醉眼迷离,踉踉跄跄之下,一头栽倒在地。
“喂,地上的那个,你还好吧?”
少女声音轻灵,洋洋益耳。
他循声望去。
声音的主人身披薜荔腰束女罗,明眸皓齿,美若玄女,正记眼好奇和关怀看着他。
他两只眼睛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丽人。
一时间如梦如幻,竟不知道回话了。
愣在原地似个木头。
“你一直盯着我看作甚”
“可是我脸上长了花不成”
少女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嘟着小嘴。
他骤然清醒,尴尬回应。
“不打紧,多谢姑娘关心”。
“你这人,好端端走个路也能摔着,不过不打紧就行。”
少女背着手,歪着脑袋看着他。
“还有,我不是什么姑娘。我自小就住在这山里,你可以叫我山鬼。”
“当然,也可以叫我山神大人!”
她的性情就像是这山间云雾,飘忽不定,介绍自已的时侯眼若弯月,巧笑嫣然。
“原来你便是山鬼。”
看着面前的少女,他一下有些恍惚。
想不到传闻中的山鬼竟然是个女子。
传说,齐云山在百年前天地交感,于阴阳昏晓之际诞生一名精灵,之后又采天地日月灵气修成人形。
因未入天地正神之列,故称为山鬼。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山鬼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似是有些期待。
“你可以叫我南弦。”
他礼貌地答到。
“喔,南弦,南弦...”
山鬼连说了两遍,似乎要把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自那以后。
这齐云山里,就多了一位常客。
齐云山艰险幽深,山鬼长居此地,早就孤寂万分,而这份寥落的滋味却在南弦出现之后就一扫而空了。
她喜欢缠着南弦问她那不曾知道的山外人事风光。
她也会通他分享这山里的趣事,讲玄鸟的歌声,襄荷的芬芳。
可好景不长。
赧王二年,丹阳之战。
秦国大败楚国,折兵八万。
楚王大怒,悉国兵复袭秦。
国中战事紧张,南弦身为楚人,自是理所当然被征召进楚军去服徭役。
临行前,他来向山鬼辞别,还不忘笑着通她打趣。
“我要走了,承蒙山神大人这些时日的照顾,不过说真的,通你在这山里待久了,我还真是有点乐而忘返了。”
听到他要走。
“那你还会回来吗?”她颤抖着声音问,悲戚的眸子像极了秋天的湘江。
他点点头,轻抚她的面颊笑着说。
“会回来的,等我,我答应过你,会一直陪着你去看花开花谢,雁去雁返。”
“你要保重。”
说完。
他头也不回,就此离去。
山鬼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心里一空,好像有些明白过来。
他可能回不来了。
自那以后。
山鬼日复一日守在当初他摔倒的地方,遥望着远方,眸转秋水,神色缱绻。
“南弦,我相信你会回来。”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