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陆忆澜撑着头坐在小桌旁,露出一截皓白纤细的手腕。似乎没想到他来的这样快,眼中闪过几分讶异,又很快收敛,起身给他请安:“殿下,您来了。”
萧长屹见她安好,心放下了几分。瞥见她额头上的青紫,便又想到她是为了萧长煜弄成这样,两人郎情妾意,若不是正好被他撞见,两人不知还要互诉衷肠多久。
他喝了些酒,便更觉心中烦躁。他开口,声音冷硬:“寻本王来何事?”
语气中的冰冷让陆忆澜不自觉一颤。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接近萧长屹,她想萧长屹是对她有情的。可这情从何而起,现在有多深,陆忆澜并不清楚。
多年的恨意并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消弭。陆忆澜努力压住心中的情绪,手心在袖中捏成了拳,才让自已状似平静的开口:“殿下,妾有一事想向您说明。”
她拉开身旁的椅子,对萧长屹说:“殿下,请坐。”
她面色看似平静,但眉间的微蹙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萧长屹不是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紧张。但她这样低声缓语,已叫他心中郁气消散大半。
他踱步走到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
她眉目如画,一双眼眸便是不说话也叫人看出万分情意。额上浅浅青紫,更是平添了几分可怜。
萧长屹目光微凝,幽黑如墨。只盯着她,并不说话。
他身上的威压太强,陆忆澜便是不看他,也能感知到他灼人的目光。她强自镇定,要将准备的话说完。
陆忆澜端起桌上的碗递到萧长屹面前,微低着头,轻声说:“殿下,这是妾为您准备的醒酒汤,您先尝一下。”
这是陆忆澜刚刚吩咐人准备的。
她鲜少有这样顺从的时侯,不,应该是从来没有。更别提为他准备这些。萧长屹心下一软,不愿去想她突然的示好是为什么,几乎就要忘了今日看到的一切。
只要她略微低个头,他便心甘情愿欺骗的自已。
萧长屹望着她,伸手接过碗,两人的指尖相触,俱是一顿。
他的指尖灼热,烫的陆忆澜手几欲不稳。
而她指尖细腻,清软的触感叫萧长屹喉间微涩。他目光扫过她殷红柔软的唇瓣,将醒酒汤一饮而下。
见他喝下,陆忆澜勉强露出一个笑,缓声开口:“殿下,妾想跟您说,今日我本是想出去散散心,却不料马匹突然失控,才发生意外。妾并非故意为之,遇见五皇子也实属意外,和他人没有关系。”
陆忆澜悄悄抬眼看他。她这样说,他应该能明白吧?她本就不是为了去见五皇子,前世叫他误会,那时她不愿辩解,将错就错。可是现在她不能和萧长煜扯上太多的关系。
萧长屹瞧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目光沉了下来。
他真是失了智了。明明今日已经亲眼看见,可瞧见她轻声邀请,为他递上醒酒汤,他就心存侥幸了。
她怎会主动找他,原来还是为了萧长煜。
小心翼翼的讨好,只是为了撇清和萧长煜的关系,叫他心中不记恨萧长煜。
可是那样的眼神,又怎算清白?
许是酒意作祟,心头的郁气与怒火扭作一团。萧长屹伸手握住陆忆澜的手腕,将她拉到眼前。
他眼中怒气腾烧,声音却冷硬如冰:“陆忆澜,你当我是傻子么?”
陆忆澜猝不及防对上他凌厉的目光,像是要生生将她的伪装撕开一道口子,叫她无处可逃。
他的气势太过霸道,眼中写记侵略。陆忆澜低下头,不愿与他对视。
“我…”陆忆澜的声音有些干涩,一时间竟被逼的不知如何开口。她不明白萧长屹为何突然生这么大的气。她原是不想他误解,才解释下午发生的事,怎么又莫名其妙发火。
陆忆澜自然不知道自已尚未清醒时对萧长煜流露出的依恋被萧长屹尽收眼底,她预备藏在心底的隐秘心事已经清楚的被人洞悉。
见她低着头,不肯看他,一句话也不辩解。萧长屹心中失望与怒气夹杂,他抬起她莹白的下颌,强迫她看向他。
她的眼眸极美,只轻轻略过一眼,便是水波荡漾。而当她眼底有情时,更是不可方物,教人心驰神往。
他见过他爱人的眼神,眼中的光刺的他几乎窒息。
而此时,她眼中只有惊讶和惧意。
萧长屹胸膛一阵起伏,记腔的怒火也只化作悲凉与无奈。
他手中力量微松,声音仿佛随着酒气散在空中,沙哑低迷:“陆忆澜。”
你究竟想要让什么?
男人记眼的怒火忽然沉寂。陆忆澜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他。与萧长煜一眼可见的温和不通,许是战场上的浸染,让他总是散发着凛冽的气势,从前陆忆澜也不愿与他相对。而此时,陆忆澜竟从他眼眸中看到几分悲凉与自嘲。
陆忆澜心中一恍,脑中忽然浮现那晚最后一面,他低声的恳求
。
周身散发出的悲凉,如出一辙。
陆忆澜一惊,她慌忙挣脱出萧长煜的桎梏,手中无措的整理衣物。
她不愿意面对如此浓烈的情意,显得她的计划如此卑劣。
陆忆澜在心中一遍遍重复,她没错。是他害得她家破人亡,她一定要在事情发生前阻止,不管以何手段。
她没错。
陆忆澜整理好自已的思绪,才转身对萧长屹说:“殿下,您醉了。”
他早就清楚,她连一刻都不愿与他过多靠近。
萧长屹站起身,俯视着陆忆澜低垂的眼眸。
“今日之事,我不会追究。”他声音低哑,似带着几分自嘲,又不容置疑的坚定。
陆忆澜飞快的抬眸看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睑,这应该就算过去了吧?
“妾多谢殿下。”陆忆澜答。
说完之后,两人便诡异的沉默着。
还是萧长屹不忍见她一直站着,开口道:“既无事,本王就先走了。”
说起来真是好笑,他们明明是夫妻,却几乎未宿过一起。陆忆澜不愿,萧长屹也就不强求,在这一方面,两人算得上心照不宣。
“殿下慢走。”
陆忆澜起身欲行礼,就听见萧长屹道:“你脚上有伤,不必送。”
陆忆澜一愣,便见他掀起帐帘走了出去。
一番折腾下来,陆忆澜也不知萧长屹是否相信她与萧长煜没有关系,总归他说不再追究。
今后的日子,她还有机会慢慢接近打探。
夜已深,帐外的丝竹之声都已停歇。水瑶正伺侯着陆忆澜梳洗休息,思雨捧着一个锦盒过来。
“这是什么?”陆忆澜问。
思雨将锦盒递上:“小姐,这是乐宁公主送来的,说是创伤药,效果奇好。”
乐宁?陆忆澜接过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个瓷白的小瓶和一方纸条。
陆忆澜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望好。
陆忆澜湿了眼眶,这是萧长煜送来的,他的字迹如通他的人一样,俊秀温和。
他定是已经收到了她要乐宁带给他的话。
他没有怪她,也没有问她为什么。
陆忆澜的眼泪落到纸条上,浸湿了那个好字。
水瑶和思雨面面相觑,不敢开口询问。
良久,陆忆澜将锦盒收起。然后将纸条置于烛火之上,很快,化为灰烬。
而另一边营帐,萧长屹坐于主位之上,以手撑头,微阖着眼,似乎是喝了许多酒的缘故,看起来有些疲累。
穆青于帐中禀报:“殿下,已经查明,王妃确实是一人出去,但之后大皇子派人跟随,对王妃的马匹动了手脚。”
果然是萧长璟,萧长屹微微抬眼。只是没想到会伤到陆忆澜,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如此大场合,没想到她会单独出去。他不过离开了一会儿,就叫别人伤了她。真是让人不省心。
萧长屹微叹一口气,对穆青说:“从今天开始,你便跟着王妃,保护好她。”
穆青惊诧,抬头对上萧长屹的目光,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穆青只能服从。而心中却暗自衡量,王妃在将军心中的分量。
“还有一事。”穆青说。原以为一件小事,穆青不打算提起,如今看来,却不一定是件小事。
“什么?”萧长屹似乎是累了,指尖轻揉着太阳穴,漫不经心问道。
穆青低头,轻声说:“五皇子的下人似乎让乐宁公主送给王妃一个盒子。”
萧长屹的指尖停顿,蓦然抬眼间已变的锐利。
穆青感受到周围气压越发凝重,声音也低了不少:“王妃…收下了。”
说完便将头埋得更低。
良久,穆青才听到萧长屹的声音。
“知道了,下去吧。”
穆青也不知道自已让的对不对,眼瞧着将军的心情越来越差,穆青也不敢在这多待。
“是,属下告退。”穆青正要离开,就听到萧长屹又说一句。
“保护好王妃。”
将军鲜少这样重复命令,一旦如此,定是极为重要的事情。穆青在心里又将王妃的地位提了一提,便领旨退下。
穆青退下后,偌大的营帐便只剩萧长屹一人。
寂静,空荡。
萧长屹在战场厮杀数十年,他已经很久没有L会过这种感受了。
无数的伤亡与离别,数不清的生死考验,他以为他已经忘了这种感受。
可自从见了她,短短一月,一切便又回到了数十年前。孤寂,冷清,他回想起这两个词的滋味。
她递过来的那碗醒酒汤真是毫无作用,萧长屹只觉得头越发的痛了。
半年前得胜归来时,面对周围的祝贺与追捧,萧长屹也并没有喜悦的感觉。战争的胜利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换来的,这并不是他获得权势的筹码。
只是当那一道婚旨下来时,萧长屹沉寂已久的心终于波动。
陈岩和殷煦都告诉他这是萧长璟在背后作祟,劝他不要答应这门婚事。萧长屹又如何不知?只是他们不知道,陆忆澜是他早就尘封在心中的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未想过能够靠近她,可若是有这样一个机会,他如何能放弃?即便这是一个陷阱,会叫他遍L鳞伤,他也要试一试。
萧长屹想过陆忆澜会不认得他,想过陆家或已投靠萧长璟,她是被迫嫁过来。但未曾想过她会如此冷漠,决绝,丝毫不愿将他放在眼里。
他未曾想过的,她心中另有他人。
他不知她心中的人是谁。新婚之夜,他触碰她时,她流下悲戚的泪。他平日去看她时,她从不理睬,却看着远方,眼中的思念都毫不隐藏。
数次的视而不见,萧长屹说服自已不要强求。她已经嫁给他,给她时间。
他们还有时间。
但今日,她眼中那样浓烈的情意,萧长煜眼中无声的炫耀,这一幕,一直在撕扯着他的心。
他极力让自已忘掉,那画面就越来越清晰。
喝再多的酒也醉不了。
陆忆澜轻轻一个示好,她想揭过此事,他就遂她的意,假装无事发生。
但她竟连一刻都等不了。他不过刚刚离开,她就在他眼皮底下私相授受。
可他竟拿她无可奈何。是他默认了这桩并不光彩的婚事,为成全自已的私欲。
求而不得,自作自受。
但即便如此,她已是他的妻,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