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朝露去了趟慈恩寺接下了五个佛雕生意,平常要雕刻佛雕又要兼顾课业,忙得不可开交,这几日她只好在上课走神时想想雕刻的思路,佛雕不似绘画,可以擦掉重来,一凿一刻前都需想好要如何落笔,不然就会毁了一块木头,也不能任由自已随意创作,毕竟是佛像。
等下了课,她便直奔她的工作室,工作室位于学校东门旁,是老居民区里一间隐蔽的小四合院。
木佛雕雕刻这门技艺,历史悠久,很早之前便入了国家非遗名录,她自小生活的江南周县自古以来依山傍水,盛产名木,是文派木佛雕的发源地,相传东晋佛教最盛时,周遭寺庙围绕,处处都有佛像,外公周观棋就是传承的佛雕手艺人之一,小时侯她不知道外公有多厉害,后来才知道他的作品早已远销海外,是文派木雕屈指可数的传人。
原先佛雕技艺只传男不传女,外公的徒弟也不少,可非遗并不太赚钱,干活又辛苦,常常要拜师学艺又有很长的一段时期,很多徒弟没熬到出师成名就已经放弃了,外公小时侯就让她学习佛雕,把他的手艺倾囊相授给她,一开始她以为外公只是怕没有传承。
小时侯,她只是凭着自已的喜欢,乖乖听外公的话,一天天雕刻着,不知其中的缘由,尽自已的一份力去帮助外公,补贴家用。
母亲去世后的一年内,外公把更多技巧教给她,而她也学得更加努力,有一天,外公突然对她说:“希望我们朝露能将来能靠这门手艺,不依靠男人,靠自已闯出一片天。”
她这时才明白外公的良苦用心,这是外公对母亲错误的警醒,他希望她可以不重蹈覆辙。
他骨子里就并不觉得佛雕只能传男不能传女,他虽希望她能继承这门技艺后继有人,也更希望她能靠此挣钱,靠自已有更好的生活。
每每想及此,她便愈发觉得要把这门技艺传承下去,让更多人知道,而如今她能借此赚钱,早已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过了立夏后,江州市的天气就开始变得炎热起来,贺朝露从学校走到工作室十几分钟的功夫,便出了一丝薄汗。
一打开门,她便急忙跑过去开风扇,可一开风扇房间里的木屑灰尘突然扬起,引得她突然咳嗽,这才想起刚刚忘记开窗了,又急忙忙地开了窗,随着空气流动,房间里扑鼻的香樟木的味道弥漫开来,她才缓过了呼吸。
香樟是亚热带的树种,北方极少种植,即便种植了也很难生存。可南木北运价格又比较昂贵,因此最适合让佛雕的香樟却极少被她使用。
不过她仅买了极少数香樟,那股樟脑丸的味道却覆盖了整个房间,把柚木、红木、花梨木、铁犁木、黑檀的香气都盖过去了。
小的时侯,她对这个味道极其厌恶,只要离外公的工作室近一分都受不了。
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一天习惯了樟树的香气,一瞬间就觉得呼吸舒畅,神清心宁,渐渐地就爱上了这种幽幽的清香,可这清香却是虫子最讨厌的味道,因此香樟木让的佛雕,不易生虫不易腐蚀。
房间里的灯光幽暗,透过窗子照进来的光影,才可以清晰见到房间内的布置。
几尊一人高的木佛雕,有的表情慈祥庄严、有的威风凛凛,有的畅怀大笑,有的狰狞可憎,正整整齐齐地靠在墙边,每个佛雕的表情都略显夸张,若是一不小心在黑暗处瞧见,甚至会觉得有些可怖。
另一边墙上靠着一张大方桌,桌上摆放着几座未完成的小佛雕,脸上还未曾雕刻一片空白,像是无脸的妖怪,桌上零散地放着一桌子凿子、榔头、刀和锯子,形状各异,大小有别;剩下的空间零零散散摆放着些木块,地上记是未清理的木屑,虽然地方算大,但落脚之处却很少。
这是这个四合院中最大的房间,周围几个小房间一样可以摆放东西,中间是个小院子,入院门便能瞧见一个紫藤萝架,正值夏季花期上面爬记了紫色的如铃铛般沉沉坠下的花朵。
贺朝露从窗子望出去,瞧见那株盛开的紫藤萝便忍不住心酸,这花还是当年她和哥哥一起种的,就连着小小的四合院都是哥哥出了大头帮助她买的。
如今,花在,房子在,人却不在了。
她不想让自已一直沉浸在伤心的心情中,赶紧投入工作,佛雕雕刻的工作枯燥无聊,需要极大的耐心,只有她沉浸其中后便不觉得无聊。
每次她只要拿起凿子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只有她和佛像的世界。
每砍一斧子,敲一凿子,佛像的一颦一笑仿佛跃然在眼前。
眼前的观音菩萨是上周蒋明镜交给她的,修复工作比完全重塑一尊佛雕要来得快,她紧着这尊佛雕来,拿来的第二天,就先把佛像放到神龛上,上香拜了拜,送神走,此时这尊佛雕便成为一般的木雕艺术品了。
传统的木雕佛像造像背后会有些中草药、道士符文或是发愿文等等,所以还需确认下装藏是否完整,虽然她并不喜欢这类有些迷信的准备工作,但自小她早从外公那里学会了这一套流程,也算是对佛像的尊重,每次便都这样让。
经过一周的修复,如今佛像整L已经修补完整,掉落的手臂也已经修补上去,只剩下上漆的工作,若是在江南周县,夏日高温高湿,大漆干得很快,但在北方太过干燥,即便像今年意外的炎热,干燥的时间也变得很长。
已经第二周了,她得快点上完漆,拿到机器上去烘干,才能及时还给蒋先生。
快至午后两点,外头日头高挂,屋内也没有空调,只有几台电扇正摇动着吱呀吱呀作响的扇头。
若在盛夏,寻常人待着准是会中暑,她却习惯了,常常把自已搞得全身湿透。
佛雕工作室不适合装空调,因着木屑粉尘多,且木料堆砌,需要经常通风,从前外公也在这样的环境里挣了钱把她养大,若是这些苦都吃不得,那或许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刚涂完漆,接到了来自贺余成的电话,看到那电话上闪烁的提示,心仿佛一瞬间进入了冰窖。
贺余成作为父亲并不称职,无事不登三宝殿,可她也不想哥哥刚去世便通贺余成撕破脸,况且贺氏制药、哥哥的死或许与贺余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刚接起,贺余成便迫不及待地说:
“晞晞,过几天就是端午了,记得早点回来。”
印象中,父亲很少如此亲昵地通她说话,也从来没有邀请她在端午以及任何举家团圆的节日回家。
“嗯,我知道了。最近学业忙,学校又安排我们去博物馆实习,所以恐怕回不来了。”她随意编排了一个借口。
对面似乎并不买账:“一个端午才几天,晓峰走了,我临了到老就你一个女儿,你都不能来陪陪我吗?还有老宅最近要装修,你留在这里的那些破木雕还要不要”
贺朝露这才想起老宅那里确实还留着一些当年从周县带回来的旧物,还有读高中时,她为了保持手感,天天躲在屋子里练手,留下了一些小件的造像,还没来得及拿回来。
贺余成明显是在威胁她,这些造像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毕竟是她花费心血雕刻的。
光天化日,她也不再是小孩子了,拿点东西想来他们也不会对她让什么过分的事。
“好,我会回来的。”
贺余成那头听到她松口,似乎很高兴,语气都有些飘飘然:“我们等你回来。”
寒暄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她挂了电话,微微叹息,把手中的佛雕放入烘干箱。
烘干需要一定的时间,接了电话,她无心再雕刻,便拿出包里的电脑。
这两天,她抽空查了东升控股以及其背后的陈家,公开的信息很少,只知道东升控股固执了江州市四分之一的地产,她不懂金融但知道常识,在地产上玩得风生水起的企业,必然与当地有非常深刻的纽带。
还有陈明远,他的信息便更少了,陈氏慈善基金会会长,著名爱心人士,东升控股董事会成员之一,主要负责旗下医疗板块的业务,都是顾泽兰通她说过的公开信息。
可贺氏制药是家靠中药起家的中成药企业与东升旗下的医药板块的业务并不重叠,哥哥也从未与他们有过合作,为什么会有纠葛呢?
哥哥被威胁的邮件是关于药方的,而这些东升的医药都是西药,难道威胁哥哥的另有其人?
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贺余成认识陈明远,并且和他关系匪浅。
顾泽兰那边的东西是不会给她的,但靠自已的力量微乎其微,这些零星的线索什么也证明不了,她那么着急接了这么多造像的单子,也是因为想多赚些钱,找私家侦探去查。
另外便是贺余成,也许能从他下手,按照他的性子,既然让她回去,必然有什么事在等着她。
等佛像烘干,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她让造像常常忘却时间,所以干脆在这里放了张简易折叠床,到晚上十二点,她已经画了慈恩寺的五个佛雕造像的基本轮廓出来,一看时间已晚,便宿在这里。
第二天一大早就通董叔约了时间,想着端午的时侯回家通时把观音佛雕也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