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盯住这张已褪去稚嫩的脸。
阿载……
不,这不是她的阿载,是徐锲,是因她而死的徐将军之子。当初徐锲被她从乞丐堆里救下,她却不清楚他的身份,唤他阿载。
这孩子从小心思便深沉细腻,彼时的她还不知他为何小小年纪便老成的原因,有时连她都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只当是内向不爱说话。
深夜就寝时,宋千逢却总觉得有双幽森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就像埋伏在黑夜里的狼,只待一口咬断猎物的脖颈。
惊醒时,却发现是阿载正趴在自己的床头。
其实一切皆有迹可循,直到她快死了,她才知晓他原是徐将军的儿子,命运捉弄,她算他的灭门仇人却又对他有养育之恩。
待自己死后,魂魄被人做法困在墓地,只得整日整夜漫无目的徘徊飘荡,结果被徐锲挖坟掘墓,挫骨扬灰,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说起来也挺惨的,她知晓他恨,却没想到这个白捡的好大儿这般狠心,连挫骨扬灰的事都做得出来,不过她也因此得了好处,散魂离开了墓地。
宋千逢看了看挡在身前的棺椁,这……多半是徐锲为死去的徐家满门立的墓吧。
徐锲逗着异常兴奋的巨犬,低垂的长睫于下眼睑投出一片阴影,待看到地上的水渍时眸色一沉,顺着水渍缓缓看向内殿。
目光一寸一寸侵略着内殿,似狼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凛冽的眼神落在高台一侧的地面,洇湿的水未干,他不动声色,踏步行置高台。
耳边的脚步声压迫般地靠近,宋千逢只得尽量蜷缩起身子,眼前飘现绣着玉茗的袍边。
他靠近,她便向相反方向移动,两人围着棺椁绕了一圈。
宋千逢压制着有些急促的呼吸,全身紧绷连大气都不敢放,跳动的心如钟鼓,随时要从胸膛里跳出。
寂静的宫殿忽然响起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慵懒低醇的嗓音似催命魔音萦绕在宋千逢耳畔。
“找到你了。”
宋千逢心中一跳,蓦然抬头,正对上持着匕首刺向自己的徐锲。
宽大身形若黑压压的云翳将她包围,匕首后是一张清贵的脸,然此刻这张俊朗的脸布满潮湿怖人的晦暗,凛冽的杀意袭来。
那匕尖直指宋千逢眉心,要刺穿她的整颗头颅!
宋千逢翻身躲避,“扑通”一声,直直从三丈高台摔下,痛得她耳晕目眩,差点一命呜呼。
眼看徐锲要飞下高台,巨犬突然窜出扑向他,宋千逢得到逃脱机会,她扶着摔断的左臂,直冲着来时路逃离。
身后无追赶的脚步,她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咬紧牙关拼了命爬长阶,双股战战险些滚落。
待爬到密室入口,身后不远处传来犬与人缠斗的声音。
他来了!
宋千逢手指止不住地颤抖,找寻密室门开关,身后的追赶声愈来愈近。
很快她摸到一块凸起的石头,连忙按下,从拉开的密室门中逃出,翻窗而出。
追出密室的徐锲宛如地狱恶鬼,身上的墨绿长袍被巨犬撕得满是口子,一只衣袖还留在巨犬口中,露出一截青筋虬结、充满力量的手臂。
巨犬被这只手臂禁锢住后颈,高高拎起,于空中不停蹬着四条可怜的腿,“嗷呜嗷呜”地扬声反抗。
徐锲拎着巨犬而出,只看到一抹青绿从狗洞后晃了晃,额角的青筋暴起,一把将巨犬甩飞。
尘土飞扬,巨犬重重摔在地上,委屈“嗷呜”叫唤了一声。
这声音惊醒了正在树上打瞌睡的甲羽,她与满脸煞气的自家主子交换了个眼神,飞身跃出狗洞高墙,影子般悄无声息追击。
剑舟带着一众守卫赶来,看到了于檐下站定的人。
残破的墨绿长袍歪歪斜斜挂着,面容在半明半暗处模糊不清,昏黄的光笼罩着他,仍消减不了半分暴戾气息。
“任由贼人出没,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属下和兄弟们一个时辰前的确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见那女子跟着小宝大人,属下们便以为她受了主子传唤,不曾想竟是贼子,属下知罪!”
小宝大人乃恶犬,平日只亲近主子,所以见女子同它这般亲近的模样,众人以为是主子极其亲近的密探,便未上前查探。
“嗷呜!喔喔——”你们这群大傻子!我没错!刚摔了个屁股墩的小宝气得蹦跳起来,高扬起脖子,委屈地高声骂起来。
被徐锲冷冽的眼神瞥了眼,它立即委屈地趴回地上,将两只前手揣进怀里,头贴着地,耳朵耷拉着小声呜咽。
“呜嗯~”你们懂什么,那是娘亲酱。
徐锲敛了戾气,剑眉冷眸间满是杀意,开口下令道:“调动徐家军,翻出她,格杀勿论。”
声音冷如冰霜,透骨寒心。
一语落了,他转身往回走,再度打开了密室门,抬眸望去,向下延伸的长阶由宽变窄,直至变为一个黑点,似将人吞噬的漩涡。
徐锲只身走入漩涡,步伐缓慢而沉稳。
行置死寂的宫殿,他来到棺椁前。
骨节分明的手细细摸着棺盖上的符咒,语气懊恼又带着讨好的意味。
“抱歉,扰了你的清静。”
旋即,他推开棺盖,里面装满了白色的玉茗花,花被中躺着一个由经符缠绕的玉罐,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想要触碰罐身。
一瞬,他顿住了,手指虚空描摹着罐身,低眉顺目,眸底的爱惜满得将要溢出,唇边勾起温润的笑。
“我脏,你不喜欢。”
言毕,他先行沐浴一番,又换了身素白的长衫,袖内露出银色镂空花纹的镶边,柔顺乌丝铺于背脊间。
身如雪松,风姿隽朗。
全然变了一副模样。
他小心翼翼将玉罐抱入怀中,指腹摩挲。
而后同玉罐一起躺入棺椁中,像床间耳语般同玉罐无头无尾聊着私话。
“户部尚书杨嵩死了,你可欢喜?”
“我今日又移栽了许多山茶花,待你回来定能看见。”
他说着一默,抱紧怀中的玉罐,语气有些自嘲,“暌违数年,你一次都不肯与我托梦,怕是不愿见我。”
“我错了。”
“来看看我吧,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