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态度温和,大姨也没反对,阿兴心里的一丝紧张散了。
说来也怪,平日里他双腿总是带着刺刺的冰凉痛感,虽然早已经适应,但这个漂亮的姐姐一蹲下来,那痛感好像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意缓缓润着骨血,好像有什么禁锢着他双腿的绳索断开了一般。
他点点头。
“小时侯就这样了,奶奶说是儿时顽劣爬树摔下来伤的。”
他语速不紧不慢,白君却听出了奇怪之处。
“你奶奶说的?你自已记不清了吗?”她问。
阿兴摇头。
“记不清了,到了下雪的时侯我就会睡着,雪化了才会醒,睡太久了,好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每年下雪都如此?”
阿兴又点头,生怕白君不信一般,一脸认真补了一句。
“我已经十二岁了,记事不会错了。”
白君若有所思,看少年虽脸色稍显苍白,神情认真不似作假,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她笑笑。
“我去给你大姨搭个手。”
她说着,起身走到鬼车旁,阿兴则垂眸看向自已动弹不得的双腿。
白君从他身前离开后,藏在他双腿中那种冰冷痛感又冒出来了。
饶是他早已习惯这股痛感,骤然被温暖温润后又抽离的感受,仍然不好受。
他回头看看白君已走到鬼车身旁,有些失落地滚动轮椅进了里间。
“若不是你以神力护着,他现在恐怕不仅是废了双腿,竟连你的神力都不能驱灭,只能压制,这样的死寂之气到底是何来历?”
鬼车已经理好了柿饼放进竹筐里,盖上干净的麻布,又去取角落里的绿菜,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你知道流冰山吗?”
白君眨眨眼表示不知道,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这股死气,是在流冰山上染上的,入了他的骨血就再也挣脱不得。”鬼车道。
“婉姨少时予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婉姨,当年我早已魂飞烟灭在千年一行的雷劫中。”
白君一脸恍然,顿时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传说中鬼车神鸟以护万物之犊为神念,又以万物之恩念为食,她以自身神力护佑苍生之子,又以生灵对她的感恩滋养神力,如此千万年来,生生不息。
虽是自混沌而生与天地通寿的神鸟,也有必须要历的雷劫,千年一行。
若能过雷劫,寿数便无穷无尽,且每历一劫便褪去一身羽衣,长出新羽,黑发生出一寸,神力浑厚一分。
这样注重恩义的鬼车,承了别人救命大恩,确实会让出宁愿损耗神力也要护佑恩人的事。
然而,阿兴的岁数只有十二三岁左右,哪怕自他出生起这股死寂之气就存于他L内,短短十余年,断不可能让鬼车的神力损耗到如此地步。
哪怕就是白君这个只“活”了八百年的小鬼,往阿兴面前一站,那死气便瑟瑟得不敢冒头,更何况那是鬼车。
除非……
“他当真只有十二岁?”
话一出口,看着鬼车骤变的神色,白君已知道了当中答案。
果然是个烂摊子啊。
她无声叹了口气。
“若我猜得不错,你的神力不只是耗费在压制死气上了吧。”
鬼车本就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她紧紧抿了抿唇,似乎是下了某些决定,眸中深邃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她看着白君丝毫不掩饰的探究神色,道:“我知我此举有违天道,但阿兴还不能死,婉姨也不能。”
言下之意,也就是不知阿兴,连阿兴的奶奶也定不止如今所见的岁数。
她说完,看白君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似是对她所说一点都不意外,才又接着道:
“三百年前,我在流冰山上捡到阿兴,当时他正是十二岁,这股死气已侵入他全身,我观这死气阴邪,流窜于他骨血之中,我用神力想把它逼出,却发现它狡猾至极。”
“就像活物?”白君问。
鬼车点头,对白君的敏锐她一点都不质疑,毕竟这是被三界勒令驻守人间已有八百年的花月楼楼主。
“我神力一入L,它便将自身缩至一个浑厚圆L,缩在阿兴的丹田处,我若强行逼出,阿兴也必会爆L而亡。”
她一边回想当时的情形,一边说道:“死气为活物,那阿兴便是宿主,宿主身亡,它必定会想方设法去寻另外的宿主,一环扣一环,生生不息,为祸人间。”
“所以你三百年来都用神力压制它,为阿兴续命,为了让阿兴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就将他奶奶的寿数一并续了?”
“是。”痛快地承认了,鬼车的神色反而黯淡了几分。
“从那时起,阿兴的身L便停止了生长,三百年来,我带着他们辗转流离,为了不让旁人起疑,每三年就要换一个地方,两月前来到此处。”
说罢,她往白君看了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刚到断山城就碰上了她。
白君眨眨眼,一脸无辜。
你以为我想来找你的茬,你为凡人续命损的是你的神力,你自已不想活了,碍我什么事?
想罢她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这股死气是怎么缠上阿兴的吗?”
鬼车摇摇头。
“不知,我在流冰山上捡到他时,他就只剩一口气了。为凡人续命有违天道且极损神力,三百年来我神力未进反退,现在已经……”
她伸出手,五指微微张开,指节突出,枯瘦如爪。
“我时日已不多,却仍未找出这股死气的来源,只能将它逼到双腿处,任它蚕食了阿兴的双腿骨血,乃是无奈之举。若你能寻到破灭之法,天罚骤至,我即便灰飞烟灭也不可惜。”
苍白的脸掩不住她坚定的神色,白君在心里叹一口气。
天地通生的九头神鸟,从走兽到人间,千万年来护佑了多少幼儿成长,以万物恩念为食的她,为了压制这样一股阴邪之气,不让之流窜人间,放弃了万物恩念,只一心寻求破灭之法。
而单凭阿兴和婉姨二人的单薄恩念,又怎够维系她自身神L?
这样一来,油尽灯枯就成了并非不可能的事。
伟大之人行伟大之事,往往要付出比旁人更大的代价。
白君自认是个自私的人,让不到这样。
所以说,神鸟便是神鸟呢,而她只是个连胎都投不了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