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如一层轻纱笼罩在宋府的上空。
已是深夜,只有远处荷塘里传来不停歇的蛙鸣,声音聒噪却不觉得吵闹,反而别有一番夏夜意趣。
宋家观雨院,宋府二小姐宋竹枝的闺阁中。
青色的纱幔突然无风自动,似有气流从里往外迅速涌出,在这寂静的夜里透着诡异之象。
此时若有人在场,定会被眼前景象震慑,只见床上躺着的女人紧闭双眼,大张着嘴胸膛剧烈起伏,口中冒出汩汩白气,没一会儿帐内温度就急速下降,女人身上也迅速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眼见着就要被冻死在这暑九盛夏。
可突地,女人猛地睁开了眸子,眸中空洞宛如死人。
过了许久,帐内平静下来,女人才缓缓转动眸子,打量四周。
只见她眸中渐渐地有了光彩,里面盛满了疑惑不解以及忐忑不安。
似乎是为了证实什么,她小心翼翼起身,先是掀开被子和裤腿,看向自己的两条小腿,那里光洁白嫩,分明是没有一点伤痕。
可她明明是被四公主李静和让人生生片下了小腿肉,死后还拖着那双腿飘荡了十年。
她又抚上自己的脸,脸上光滑柔嫩,一点伤痕也没有的样子。
终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回身掀开枕头,下面正放着一面小小铜镜,是她从前一贯的习惯。
她颤颤巍巍拿起铜镜,镜中照出她的娇美的面庞,镜中人儿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接着又咧开嘴无声笑了出来,激动难以言表。
宋竹枝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有来世,还是重来一世!
她活过来了!
她重生了!
她疯狂地捏着自己身上的肉,用力拧着小腿,每痛一下,似乎都能证明她的猜想,她真的还活着!
疯够了,开心够了,她终于想起最重要的事,她究竟重生在了何时。
她迅速下床,到处找着能证明时间的东西,终于,她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了院子中央那座她亲手扎起来的三层莲花灯笼,眼泪瞬间汹涌而出。
前世,就在她扎好灯笼的第二天下午,便有一群穷凶极恶的兵痞子手持圣旨闯进宋家,说祖父和父亲涉嫌谋反,皇帝下旨说要彻查,就把他们一大家子关在了祖父那个院子,开始了长达两个月暗无天日的折磨。
皇帝下完旨就去行宫避暑去了,宋家一大家子被关在一方院子里,殊不知等待他们的是长达两个月的残酷折磨。
那两个月里,父亲被人砍伤了左脸,留下了一道长而狰狞的伤疤,即使宋家沉冤昭雪后也只能被迫退出官场;
大哥宋云松在学堂里就被人带走,从此生死不知;
小弟宋云觉受惊后高热,却因无人诊治成了痴傻,后来被人贩子掳走,打折了双腿沦落为他们乞讨的工具;
二叔当时不在家,等他们知道时,他已经因为“试图逃跑”跌落山崖死无全尸;
还有两位堂哥宋云兰和宋云梅,因为屡次与看守的士兵发生冲突,相继被‘失手’打死;
祖母为了护住一家女眷清白,被那些兵痞子逼着脱光了衣服观赏戏弄,身受大辱,硬撑着等到沉冤后才吊死在祠堂,至死不能瞑目;
想到她前世亲眼看着祖母被那些无耻之徒围观调笑,被那些人用几位嫂嫂和堂妹逼着脱了自己衣裳的祖母,自己却根本无能为力,只能飘在空中无能狂怒,宋竹枝就悲愤得双眼赤红。
那些畜生,她一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作为主人家的他们都是这样的下场,更遑论那些下人了,数不清多少小厮被无端打死打残,多少年轻貌美的丫鬟被拖走凌辱取乐......
最后查清真相放他们出来的,是南巡归来的太子李勋。
想到李勋,宋竹枝难免想起那日他给父亲披上的那件披风,给了父亲最后一丝体面。
后来,他还请人为宋家亡魂超度,也许,她的重生也和那场法事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那么算起来,太子竟然救了他们家两次?
只是可惜,第一次结果差强人意。
遥想当初祖父在被放出来后,隔天就披着花白的头发,手捧着官帽去上了朝堂,悲痛陈述了一封长长的谏折后一头撞柱而亡,而祖母和父亲则带着三十余具草席裹着的尸体跪在皇城门前血述这些天受到的残暴不公。
那些草席里,就有她。
因为死的人太多,匆忙间根本来不及准备棺椁,虽然那时她已经是鬼魂,闻不到什么气味,但她想,那时她的身体应该早已腐烂发臭了吧。
想到这里,宋竹枝嘴角不由牵出一抹苦涩,心底的寒意和愤怒却越发升腾而起,即使后来她作为鬼魂在世间飘荡了十年,可是这些记忆在此刻却更加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恕不能忘!
三层花灯并没有点亮,此时孤零零一个立在院中央,在月光下显得越发孤立无援,和前世深陷风波的宋家又有什么区别?
前世魂魄在世间飘荡了十年,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场险些让宋家家破人亡的构陷,竟只是皇贵妃为了给三皇子出口气有意安排布局的。
他们也根本没想真的让宋家背上谋反的罪名,只是借着这些由头让他们家‘吃些苦头’罢了。
而皇帝竟也是默许了这件事的,甚至在避暑行宫里拒绝召见那些为宋家求情的零星臣子,只推脱说交由大理寺按规矩查办,他也相信宋卿是清白的。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皇帝只是拗不过皇贵妃的枕边哭求,昏头同意了挫一挫宋祖父锐气的荒唐建议罢了。
一切的起因,就是因为祖父曾参了二皇子李讓一本,将他率军攻下北羌后,纵容手下兵士在城中烧杀抢掠三千余人,后来又私自藏匿大量北羌皇室的金银财宝一事捅了出来。
“为皇子不仁,为将帅不力,为臣子不忠,二皇子此行即使攻下了北羌,也为朝廷抹黑,为周朝皇室抹黑,恳请皇上严惩二皇子!”
事实证据确凿,就算皇帝素来宠爱二皇子,还有宠冠后宫的生母皇贵妃的枕边风,也不得不作样处置他。
处罚比起他的罪行简直无关痛痒,只是收回此战的赏赐,罚了一年俸禄,上缴贪墨的财物,最后遣他去了京郊的开元寺思过一年。
可就是这样,李讓彻底记恨了宋祖父,记恨宋家。
真是可笑,可怜祖父为了皇室和朝廷的名声殚精竭虑,最后却被皇帝轻易拱手给了后妃和儿子出气!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宋竹枝恨得双眼通红,牙关紧咬,恨不能冲到皇帝跟前骂他昏庸,不堪为君!
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能,如果她真的骂了,那才是找死。
想到这里,她狠狠一擦脸上的泪水,重来一世,她也决计不能让前世的悲剧重演,她一定要想办法拯救宋家出这场劫难!
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今生的轨迹不变,明天下午就是那些官兵上门的时候,她必须趁此机会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