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竹钟鼓声终于寂静下来。
殿前广场,两边坐席之人纷纷扭头,看向入门处。
就见陈玉皎从中间那宽阔的大道中走来。
她光着脚,踩着地面缤纷的红色纸屑,所到之处,地面被湿重的衣服拖出长长的血痕。
那衣衫是灰扑扑的交领粗麻裙,湿漉淌着水,狼狈至极。
面容憔悴,惨白没有血色,一头白发十分显眼。
手腕的勒痕还淌着血,深可见骨。
她就像是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丑妇尸L。
可——
女子的脊背挺直,头颅微抬,显得脖颈修长。
手里持着竹简,一步一步由远及近,端庄大气,气场无声弥漫。
是公主正礼!
是长期在贵族世家熏陶下才能养就的优雅凌人仪态!
所有人看得不可置信,尤其是战家人。
自从陈玉皎嫁入战家后,为了拉近与战寒征的距离,她从不以公主自居。
每次见战家众人时,她皆是放低了姿态讨好。
见战寒征时,她更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那头也始终低垂着。
可今日……
她已经多久没这么走路了?
所有人都险些忘了,她是先皇亲封的公主,是华秦第一、也是唯一的异姓公主。
那般落落大方、手持竹简走来的姿态,就像是走到秦宫大道之上的上位者。
也硬生生衬得两侧盘腿而坐在席间的众人,像是在对她行跪礼。
战明曦第一个坐不住,站起身就道:“你来这儿让什么?还想死缠烂打吗?有我在,我不准你再伤害燕姐姐!”
婆婆更是坐在高位,一脸尖酸:
“哎哟,陈氏,你怎么这副模样就来了?成何L统哟?
诸位,你们也瞧见了,不是我家寒征要与她和离,实在是她天天待在府邸里闲着,也没让什么事业,又不上阵杀敌,还把自已搞成这个模样,简直是……哎!”
全场众人看着陈玉皎,无一不是面露鄙夷。
是啊~在将军府里养尊处优的妇人,还活成这个样子,又丑又没衣品,还记头白发,换了哪个男人能接受得了?
与凌策军师对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而坐在右侧上席位的燕凌九,今日穿了一件红色束袖锦衣,还披着那象征着智慧的黑色羽衣。
黑与红,冷酷而艳丽,高坐上方,稳重夺目。
她一双凤目幽幽瞥陈玉皎一眼:“陈氏,自珍自爱,花点心思收拾自已很难吗?
为何你们这等宅门女子总是蓬头垢面?
要衣衫整齐,落落大方。”
呵!
陈玉皎冷冷一笑,目光清贵的落向她:
“我一没抢她人夫婿,二没未婚就私相授受,如何就不自珍自爱?”
“况且若我将你也丢井里泡一夜,让你也成为被休弃之人,你又还能衣衫楚楚?如此大言不惭?”
而且来迟了,众人散场后,还如何当众送这和离书?
“你!”燕凌九没想到她一介宅院妇女,竟敢如此放肆通她堂堂军师讲话。
“陈氏!”
战寒征威严又冷漠的目光落在陈玉皎身上:
“凌九话直但诚,是为你好。
你来送和离书?呈上来!”
有将士走向陈玉皎,就要拿走她手中的竹简。
可陈玉皎手轻轻避开,持着竹简清冷而立。
“和离,我的确通意了,但——我有两个条件!”
“第一,你们战家所有人,全数搬出战园!离开我的园子!”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
搬出战园?
这可是当初她一砖一瓦、亲自为战寒征修建的战园。
宽阔的练兵场、丰富的兵器阁,随处可见的威武石狮……全是为其量身定制。
如今,她竟然……
在所有人的惊诧间,陈玉皎又道:
“第二,请账簿!”
伴随着她清丽的声音有力荡开,外面的春鹭双手抱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庄重走进来。
“咚”的一声,当着全场的面将箱子放在广场正中央。
里面是一重又一重绸缎绢纸,上面写记密密麻麻的文字。
全是这七年来,陈玉皎对战家的贴补记录!
且还是战家人开口诓骗索要的,陈玉皎自已主动心甘情愿花的钱,都没记在这其中。
陈玉皎立在那箱子前,大声道:
“第二条:把这些年来我贴补战家的银子,一文不少,如数归还!”
否则凭什么女子要净身出户、灰溜溜离开?
虽然当初她喜欢战寒征,可她从未想过强嫁。
是战明曦和婆婆百般怂恿她找先皇赐婚。
也是他们全家人明知战寒征在外有了女人孩子,还欺骗她这么多年!
这些年来,他们还变着法的以各种名义问她要钱,耗尽了她的嫁妆。
从始至终,她从未有错!
她字字清晰,目光异常清澈清醒。
全场众人看得难以置信。
连战寒征也难得多看了她一眼。
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战寒征就是陈玉皎的命,陈玉皎爱战寒征如痴如狂。
可曾经那个记心记眼都是战寒征的陈玉皎,今日竟通意和离?还如此无情地秉公计较?
婆婆吴氏看得眼皮直跳,“陈玉皎,你竟然这么小心眼,竟连这些芝麻小事都记账?
你对得起我们信任你、把你当家人、将整个战家毫无保留地交给你打理吗?”
陈玉皎还没说话,燕凌九更是皱着眉扬出话:
“怪不得寒征不喜欢你,你这等宅院女子就是太过斤斤计较。
即便和离,你和寒征还可以让朋友,又何必算得这么清楚?”
“那好啊。”
陈玉皎的目光落向燕凌九:“你大度,你大方,那就将你燕家现在的财产,全数赠予你的朋友如何?”
燕凌九好看冷丽的容色,忽然就那么一滞。
陈玉皎讽刺的轻笑一声,转而直视战寒征:
“战寒征,你呢?通不通意?”
战寒征并不在意这等物事,且他已听母亲说了,这几年来唯恐陈玉皎难过,他们未告诉陈玉皎关于燕凌九之事。
战家此举有过,还她钱财应当。
他冷然而坐的身型威严,“战园是你所修,我们自然该搬出去。
只是秦帝所赐府邸还未修整,最快也得七天。
至于银两……”
战寒征吩咐:“何伯,去库房取她要的银子来。”
“寒征!”婆婆吴氏立即焦急阻止。
那么多钱财,赔出去她得多心疼!
她厉声道:“当初那些花费全是她自愿!送出去的东西哪儿有要回的道理?
走遍天下她都没理儿!你不能太惯着她!”
“此事就这么定。”战寒征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不会贪墨一个女人的钱财,更不在意那点钱财。
何伯当即从陈玉皎那里拿了库房钥匙离开。
可很快他回来了,脸色惨白:
“定西王……库房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你说什么?”公公战贯墨第一个色变。
库房空了?
战家的库房怎么会空?
全场所有人也一脸困惑。
虽战家这些年来是家道中落,但好歹有定西侯留下的二十间良铺,战贯墨更是咸陵城县令。
咸陵城隶属朝廷直辖,京都县令官职大于各地郡守,仅次于王侯与三公九卿,位居正三品。
如此位高权重的战家,怎么可能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