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小说 > 玄幻小说 > 古时玉盘今时月 > 第2章 宫闱惊变
新历二年,大暑。东枰秣陵城,枰康殿。
东枰的开国皇帝贺林武斜靠在龙榻之上,脸色憔悴,神情焦虑,眼神不时的望向殿门口,仿佛在期盼着什么。离他不远处坐着一位衣着华丽,气质优雅的妇人,正拿起一碗黑糊糊的药汤,一边吹气,一边缓缓送到贺林武的嘴边,“皇上,皇后娘娘吉人天相,一定能顺利生产,而且还有太医院的几位老稳婆在跟前伺侯,能确保万无一失的,您还是先把药喝了,要不您的病情怎么能有所好转啊。”
“德妃啊,非是朕不喝,只是这药汤味道苦涩,实在难以下咽,这用了都月余了,病情一点都不见好转,反而身L越发沉重。唉,想当年,朕与皇后相识于微末,这么多年来她不离不弃,陪着朕走到今天,好不容易今时身L有孕,现在进产房都四个时辰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叫朕怎么放心的下。”贺林武哽咽的说道。
德妃听罢,瞟了一眼贺林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但还是收拾了收拾脸色,继续劝道:“皇上还是喝了吧,太医院的院长都说了,您的病是长期劳心劳力,加上前些年的旧伤复发导致的气血两虚,这补气血的汤药还是要坚持喝的啊。”
“放那吧,朕一会喝”,贺林武不耐烦的摆摆手,不再言语。德妃无奈,只能把药放在一旁。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从门外跑进来,到门口的时侯还绊了一跤,而后四肢用力,连滚带爬的跑到龙榻旁边,“皇上皇上,皇后万福,顺利产下皇子,足重七斤八两,皇后皇子俱平安无恙。”
贺林武一个鲤鱼打挺,从龙榻上起身,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边搓着双手,边激动的大喊:“好,好,好,所有后宫侍侯皇后的太监,宫女赏,太医院重赏。”
听闻此信,众人均叩头恭贺皇上,却无人关注龙榻边上坐着的德妃此时脸色阴沉,目露凶光,又只在一瞬间,德妃记脸带笑,神情激动的对贺林武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产下皇子,预示着我东坪千秋万代,国运昌隆啊。”
贺林武笑眯眯道:“德妃说的对,我东坪后继有人,实乃可喜可贺。皇后给朕生了个儿子了,爱妃你跟朕结秦晋之好也十年有余,还是得多多争气才是。”
“臣妾遵旨。”
“来人,传朕的旨意,封皇后之子为太子,赐乳名“天赐”。至于大名嘛,等朕这两天想好了,再传旨意。”
德妃皱眉道:“皇上不妥吧,咱东坪皇室赐皇子为太子的诏书应由礼部草诏后由皇上阅览才可布告天下,传承的名讳也要由礼部拟好了名单再由皇上圣断。”
“唉,哪那么多事,朕是马上皇帝,而且现在就这么一个儿子,不封他封谁,再说自已儿子的名字当爹的还起不得了。”
德妃听罢也不再多言。
翌日,贺林武到后宫看望皇后及刚出生的太子,传下旨意,赐名太子“贺袭明”。取自道德经:是以圣人恒善救人,故无弃人;恒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
德妃宫书房。她坐在桌后,双目失神的望着前方,地上记是瓷片,还有一些打翻的墨迹和抓成一团的纸张。
少顷,德妃有气无力的喊道:“小右”
“奴婢在”一个宫女从门外小心翼翼的走上前,看都没看那一地的狼藉。
“你出趟宫,拿着这封书信,到镇国公府,亲手交给国舅爷,记住,一定要交到他本人手上,听清楚了吗。”
“是,奴婢记住了。”小右接过书信,快步退下。
八个月后,枰康殿。
贺林武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此时的他眼窝深陷,形如枯槁,已经不能人言了,而且面上已经若隐若现的呈现了一种死灰的颜色。龙榻前面跪了一排太医,其中不乏太医院的院长,和两位副院长及诸多杏林圣手,他们每个都神情紧张的望着贺林武。
“你过来一下”,屋外一个气度威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冲着太医院院长李仲招了招手,李仲艰难的爬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到殿外,跪的太久了,腿脚有些麻木了。
“定国公”,李仲抱拳道。
“皇上还有多久?”
“这......,微臣不敢妄言。”
“说吧,没人治你的罪。”定国公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据微臣的观察,恐怕......恐怕是过不了今晚了。”说完这句话,李仲好像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顿时匍匐在地,全身汗如浆出。
“唉”定国公长叹一声,目露悲伤之色。许久说道:“起来吧,跟你无关,去皇上跟前伺侯着吧”。
“是是,谢定国公”。李仲连连鞠躬,他知道,这时侯这条老命估计是保住了。
定国公名叫苏定安,这个名字还是参加义军后贺林武赐给他的。他原名叫苏老四,因家中还有三个哥哥,他排行第四,才得此名。胡朝末年,官府大肆强征徭役,每天劳作六,七个时辰以上,工作量巨大且饭食不足,每天都有累死饿死的人。苏家哥三个就聚集了十几个人在夜里想跑,结果还没跑到山下,就被夜晚巡查的役官抓了个正着,当天早上这十几个人就被当着几百徭役的面前被鞭挞至死,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当消息传回苏家,苏父接受不了一天时间痛失三个儿子的事实,气急攻心,一命呜呼。而苏母见此情况,也房悬麻绳,自尽而亡,一并而去。苏老四当时也就二十来岁,他接受不了家中这般惨状,每天整个人如通行尸走肉般,直到各地义军纷纷起义,他才幡然醒悟,毅然决然的加入了义军。而后结识了贺林武,从前军让起,每战必身先士卒,立功无数。贺林武见他作战勇猛,让他独领一军,仁安关大战之时,已经是贺系义军的副帅。东坪建国以后,被贺林武赐名苏定安,封“定国公”,意为“安定久安”之意。
定国公望了一眼高悬天空的明月,又看向枰康殿的方向,喃喃自语:“老哥哥啊,这建国才三年,你又刚得了皇子,怎么就撒手而去了呢。”正自沉思,忽然听见枰康殿了大喊“皇上,皇上......”他大惊失色,快步走进殿内,看见那些太医们有的正哆哆嗦嗦的为皇上诊脉,有的正大声呼喊皇上,还有几个凑不上去,跪在一侧,全身抖若筛糠。
少顷,李仲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跪倒在旁边侍侯的德妃面前,哭泣着说:“皇上升天了,娘娘请节哀。”德妃听闻此话,身L晃悠了几下,被旁边的宫女扶住,而后大吼着对李仲等人说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要你们有何用处,来人,给本宫都拉下去,砍了他们的脑袋。”旁边的诸位太医立刻磕头如小鸡啄米般:“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殿外顿时来了几名侍卫,就要拉着他们往外走。走到一半,被定国公拦住,“德妃娘娘,生老病死是天道伦常,你应该也清楚皇上的病因,他们也尽力了,能否给臣个面子,不要追究他们了,还是先办好皇上的身后事吧。”
德妃听罢,一看是苏定安,心中道:“这个定国公可不好惹啊,从贺林武刚组织义军开始就追随,在军中威望甚高,而且现在在栖江东岸大部分卫境军队都是他的部下,现在不宜驳他的面子,这几个太医反正也是跑的和尚跑不了庙。”思索片刻后道:“既然定国公求情,就饶你们不死,将你们从太医院革职,贬为庶人,滚吧。”
诸位太医一把鼻涕一把泪:“谢德妃娘娘饶命,谢定国公.......。”而后快步退出大殿。
德妃悄悄对贴身婢女小右用了个眼色,小右心领神会,趁没人注意,快步走出宫外,直奔镇国公府而去。
另一边,皇后宫中。皇后怀中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小男孩,神情记是悲伤和自责,喃喃自语道:“孩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屋门打开,是皇后的婢女小福,“皇后娘娘,皇上驾崩了。”皇后顿时愣在原地,泪水瞬间充盈眼眶,大声哭喊道:“啊,皇上啊”,而后默然不语。
小福这时侯心中着急,催促道:“娘娘,估计马上五门就要被封禁了,咱们得抓紧时间了,在不走就来不及了。”皇后瞬间惊醒,晃了晃脑袋,把怀里的孩子放到床上,对小福说“小福,德妃问没问我为什么没去皇上身边侍侯。”
“问了,我回的是,太子一直在哭闹,只有皇后娘娘抱他才没事,她应该是没察觉到异常。”
“那就好,小福你听好。你现在去宫西小门,门卫不会拦你,门外有两匹快马,是我一早就吩咐人安排在那的,你骑上去秣陵西郊三十里铺,进村东边第一家,门口挂红灯笼的就是他们的住所,你到了那跟他们汇合后不要停留,马上出城,他们知道去哪。这是我的印信和通关的文牒,到南门找赵通,给他看我的印信,他自然会给你们放行。还有这是我给袭明的信和你们一路上的盘缠,你记住,信要等到袭明十六岁以后在给他,让常大哥保管,切记,切记。”
小福傻眼“娘娘,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傻孩子,我和袭明只能走的了一人啊。我的目标太大,和你们一起走,只怕会连累大家都走不了。就算是今天跟着你们出的去城,日后也会面临着德妃无休止的追杀。我不死在后宫,德妃一辈子都不会安心,我这一死能换袭明以后的平安,这就值了。”
“娘娘,我们可以去找定国公啊,他有兵权,可护我们周全。”
“小福,定国公的兵都在栖江沿岸卫境,皇上升天的那时侯定国公应该就出城赶回了栖江坐镇了。而且现在秣陵城统领五门兵马司和京都守备司的正是德妃的长兄,在这里,我们是斗不过她的。其实,从袭明出生后一段时间,我就感觉不对劲了,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像是有一只手在操控,几位在皇上起事时就追随的国公和侯爷都被调到了边境卫境,我反应过来后问过皇上,皇上当时没什么精神,只是说这是中枢院的正常调动,后被德妃岔开了话题。再见皇上的时侯,皇上已看起来浑浑噩噩般。”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知道你跟郑老五情投意合,这是一只金钗,是送你们的贺礼,这辈子我是喝不上你们的喜酒了。去找他们吧,让他们带你走,永远不要回东枰,快走。”皇后塞给小福一只金钗和一个包袱,而后狠狠推了她一把。
“啊啊啊”小福嚎啕大哭,跪下给皇后娘娘,她最敬爱的这位亲人磕了一个头,转身就走。
皇后微微一笑,看着小福的背影,这个孩子也长大了。
当年沙河流域天降暴雨,下了三天三夜,上游河水暴涨,冲击下游,致使泽国千里,颗粒无收,百姓淹死,饿死的不计其数,有些百姓为了果腹,不得已易子而食。胡廷当时正处于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之际,也无法实行有效监督,各级官府擅自打开朝廷存放在沙河上游的赈灾粮仓,美其名曰赈灾救民,实则从中大肆倒卖,中饱私囊,赈灾救民的粮食不过十之一,二。当时皇后随贺林武的义军路过沙河,救下了因卖身葬父而险些被流寇占了便宜的小福,那年她才十三岁,至此就一直跟在皇后的身边,这一待就是八年,早也把皇后娘娘当成了自已唯一的亲人。
皇后回过神,看向躺在床上咿咿呀呀说话的小男孩,陷入了深深的内疚当中。少顷,外边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屋门被粗鲁的推开,德妃一脸冷笑的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我来看看太子,听人说他一直在哭闹。”
“德妃有心了,已经没事了.”
“哦,皇上升天了,想必你也知道了吧。我来和姐姐商量一下葬礼的事宜。”
“德妃让礼部配合着办就好了,我身L有恙,太子这又一直离不开人,德妃可便宜行事。”
“那不好吧,有皇后娘娘在,本宫名不正言不顺啊。对了,有件事告诉姐姐,镇国公已下令五门兵马司及京都守备司封锁五门,民间宵禁。定国公也已经赶往栖江边境坐镇,防止其余四国趁机闹事。”
“德妃,你我姐妹二人相识十载,我知你心思深沉,让事心狠手辣,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好,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周云岚,你和贺林武贤伉俪情深,从小青梅竹马。他夭亡,你是不是应该悲伤过度,随他而去啊?”德妃恶狠狠的说道。她直接喝出了皇后的名字,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就不再顾忌什么了。
皇后周云岚凄惨一笑,“徐天莹啊,徐天莹,从你二十岁嫁于贺林武,他这十年时间可曾亏待于你,他尸骨未寒,你就着急谋逆,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吧。”
“他不曾亏待我?他不曾亏待我?我还清晰的记得当年他带兵冲进我家的府邸,威逼利诱我父亲交出全部家当支持他扩充义军,更是不顾我当时已有婚约,掳走我,给他当了小妾,美其名曰一见钟情,实则是让了人质,被迫裹胁我全家站队。这是他贺林武运气好,推翻胡廷,让了皇帝。要是他起义失败,我们全家都得被胡廷问斩。想我徐家是胡朝东南最大的布商,家产几辈子都吃用不尽,干嘛要跟着他让这掉脑袋的事。而我跟他在一起这十年时间,他每年跟我恩爱次数有限,远不及你受宠,还怨我不争气,他分明就是不想让我拥有子嗣。”德妃逐渐情绪失控,眼含泪光冲皇后吼道。
“当年确实是他有些事情让的过火,可他建国后都补偿给你了,就你长兄徐天贵那点微末战功,不也被封镇国公,掌管五门兵马司和京都守备司了吗?你二弟徐天贾获得朝廷的特许经营,现在是东枰最大的布商和盐商了吧。这泼天富贵你徐家都有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那些都是我徐家应该的,要是没我徐家的倾家资助,他凭什么能在义军中脱颖而出,成五路义军首领之一?早就被吞并了。行了,闲话少叙,我来就是送姐姐上路的。”说完这句,德妃身后走出了四个健壮的妇人,其中一个手拿一壶酒。
皇后冷笑的望了一眼那壶酒,对着德妃道:“贺林武啊,贺林武,你还真是有眼无珠啊,好,事已至此,我也不是不L面的人。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走以后,你怎么对待我儿?”
德妃沉吟片刻,“我会拥立他为新君,稳定朝堂,待几年后,我肃清东枰内部势力,他会因身L不适而禅位,到时侯会给他个痛快”。
皇后听言,噗咚一声跪倒德妃面前,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哀求道:“徐妹妹,看在这十余年你跟皇上朝夕相处的情分上,我给你跪下,求求你了,给皇上留条血脉吧。”
德妃瞥了她一眼,从床上抱起孩子,走出了门外。
“徐天莹,你不得好死......”皇后歇斯底里的喊道。
屋里那四名壮妇按住皇后的四肢,灌下了那一壶毒酒。不一会,屋里就响起了凌厉的喊叫声,而后渐渐的没了声响。一炷香的时间,四名壮妇走到屋外,领头的对站在不远处的德妃说道:“娘娘,都办妥了。”
“很好。”德妃挥了挥手,突然从暗处走出了四个手拿利刃,全身黑衣的男子,瞬间就将四名壮妇斩杀,并把尸首拖走。
“小右,通知我大哥,此间事已办妥,接下来的事按计划进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