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太后寝宫内终于没了声息,门外守着的人垂头不语,生怕连累了自己。
寝宫之内,宦官沈愿跪在年轻太后脚边,俯下身去勾她的裙角。
这裙边云纹,还是他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太后娘娘,要杀臣?”
“不知臣做错了何事,竟要娘娘亲手来了结。”
“是前朝余孽没除干净,还是臣挡了娘娘的路。”
沈愿抬眸看向西门舟,无数情绪涌上心头。脑海里浮现出两人初见场景,东宫之外那条官道上,杏花坠满枝,十六岁的小姑娘双眼如月,声音软绵绵的,向他呈上姜家拜贴。
皇后无权,妖妃得宠,皇帝年老昏庸无能。小姑娘在深宫举步艰难,要他扶她,入住东宫,登上后位。
沈愿锁眉看着,竟不知不觉看痴了。
天气欲残春,逢著意中人。
只此一眼,心甘情愿做了她十年裙下臣,最后落得一个这么下场。
西门舟敛眸,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男人。一身白衣,双眸清浅,唇红齿白,是个雌雄难辨的美人胚子,偏偏是个宦官,偏偏他勾结外敌。
西门舟能从公主,成为皇后,再坐上太后位置,宦官沈愿功不可没。
沈愿是她最顺手的刀,但有二心,也不能留。
西门舟拿过白玉杯,轻轻贴上沈愿唇边。
沈愿微微昂头,眸子里恨意翻涌,一滴清泪却从眼角划下,西门舟权当看不见,一手捏着沈愿的脸颊,将杯中酒全部喂了下去,然后狠狠把杯子往地上一砸。
“沈愿,这是你自找的,你哭给谁看?你左右不过一介宦官,你敢挡我的路!”
“娘娘可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娘娘可要记住了,从今日起,欠了沈愿一条命。”
毒性发的很快,一杯酒下肚,沈愿开口说话间就呕出了不少血,他抬手抓住西门舟的手,西门舟甩了一次,没甩开。
“我无愧于娘娘,但愿娘娘也无愧于我,”沈愿勾了勾唇,吐出大片鲜血,“若有下辈子,娘娘可一定要离臣远远的,否则,臣便是化作厉鬼,也定要娘娘不得安宁。”
沈愿话音刚落,突然咬住西门舟的手腕,力度之大,生生咬下块血肉来。
西门舟捂着手腕瞪着他,满脸不可思议。
“你这个疯子!”
沈愿望着西门舟,眼神隐忍又克制,一字一句道:“我后悔了,西门舟。”
“杏花枝下那一眼,要了我的命啊,如若再来一次,我宁愿不识你,也不要再跟你有一丝一毫瓜葛,我这半生,无所归处,用命去护一人,到头来却无一人与我相拥。”
“西门舟,你下辈子可千万别遇见我,否则,我一定会亲手把你推进地狱,西门舟,我等着你也后悔那日。”
字字泣血。
沈愿吐出来的血越来越多,大片浓稠发黑的血液顺着下颚流下来。
沈愿浑身抖颤一下,西门舟看着他闭上眼睛缓缓倒地,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西门舟转过身扶住案桌,呕出一点血。
反应过来之后,西门舟扭过头狠狠瞪着沈愿,这个沈愿,临死之前居然也要拖她下水。
“来人!来人!”
门口守着的太监宫女鱼贯而入,西门舟抬手指着沈愿,颤巍巍道:“把他的尸体给本宫拖出去,千刀万剐丢去喂狗。”
几个抬沈愿尸体的小太监一愣,低着头默默的往门口走。
突然又听西门舟道:“等等。”
大宫女清迟给西门舟擦拭唇边的血,西门舟头晕的要命,最后看了一眼尸体,闭上了眼睛,
“罢了,好生安葬吧。”
西门舟中毒颇深,药石无医,在沈愿去了后,苟延残喘半月之久,西门舟也中毒身亡。
沈愿三七还没过,西门舟太后棺椁便入了皇陵。
——
西门舟趴在床榻上大汗淋漓,闻声而来的清迟给她仔细擦拭着额头汗珠。
“殿下又做噩梦了?”
西门舟闭了闭眼,握住清迟的手,还没缓过劲来。
上辈子死后西门舟重生到了十六岁这年,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反反复复做同一个噩梦。
这大半年时间,西门舟频繁的梦见沈愿,梦里他穿着那件染血白袍,抓着西门舟的裙摆,当真如他诅咒那般,一遍遍问西门舟后悔了吗。
他要把西门舟拖进地狱里,要她一辈子跪在他脚下永世不得超生。
沈愿那张脸扭曲到了极致,每次做梦到最后,沈愿总是掐着西门舟的脖子,让她在窒息中挣扎着醒来。
西门舟怕的要命,现在想想还心有余辜。
清迟道:“这些日子为了秋猎,殿下必须住在角楼,想必是累到了,累到了就容易做噩梦,等殿下回宫就不会这样了。”
西门舟里面穿的小衫都被冷汗浸湿,清迟给西门舟换了件小衫,然后扶她梳妆打扮。
“其他贵女们已经陆续到了二楼,嘉仪公主在场,殿下,咱们也快去吧。”
西门舟脑海里全都是沈愿那张脸,她点点头神色恹恹。
因为做噩梦,西门舟昨夜根本没睡好,清迟给她上了不少妆才遮盖住眼底乌青。
大周每三年一场秋猎,女眷们都住在猎场外角楼里。
世家公子们在外面比赛,王宫贵女便在楼里吃好喝好,再出去观摩。
西门舟穿了件鹅黄色小衫,到场的时候,那些王宫贵女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嫡公主嘉仪坐在主位上招呼西门舟过去。
“你又贪睡,我不是让清迟去喊你了?”
“别提了,我在这地方一直睡不好,天天做噩梦,阿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我也不知道,不要纠结什么时候回宫,快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吃完饭我们去看五皇兄,你呀,今年十六岁了,还是赶紧在秋猎上给自己择一夫婿吧。”
嘉仪说完便招呼大家一起用膳,西门舟目光黏在这位皇姐身上,吃饭的时候也要吃一口看她一眼,仿佛看不够似的。
嘉仪笑道:“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你这般喜欢我,难不成等我出嫁了,你也跟着啊。”
不等西门舟开口,座下一位贵女突然问道:“嘉仪公主,你可知道南国来使臣和亲,相看上了哪位千金小姐?”
忠勇公嫡女宁德郡主道:“先别管看上谁,咱们在座的,可没人看上他们沈将军,大周和南国交战多年,南国皇帝怎么想的,竟然要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