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点半才躺下的我，在10点醒来。
刚睁开双眼，我就想起了昨天的事。
想看看舆论有没有因为我这边的官宣视频而平息，却不敢面对，怕看了会迎来新一波高血压。
我强忍着冲动，深呼吸三次，没有碰手机一下，直接起了床。
不得不说，这个套间的设计简直太合我心意，无论是洗漱还是练功，都不用出去就能完成，免得我受被迫社交之苦。
我正哼着《第一天》美美刷着牙，魔鬼一样的敲门声就响起了。
我首如飞蓬，嘴里含着牙刷，把套间的门开了一条缝，看到了已经打扮得可以去上电视的向形容。
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咧着嘴，像个招财猫一样举起手：“早上好。”
我没有心情社交，语速飞快：“有事吗？”
他发现了自已的打扰，也调高了语速：“哦，是这样，我刚刚去买了早饭，”他往身后的餐厅一指，餐桌上稳稳放着几个纸盒：“烤冷面和豆浆，不知道你吃不吃。”
“谢谢，不过我要等一会儿才吃。”
我刚要关上门，他又“哎哎”着阻止了我。
“还有什么事？”
“呃……我买回来就给你发消息了，你……一直没有看见么？”
原来是这样，发了消息不见我回复所以忐忑啊。
我态度温柔了很多：“我睡觉的时侯开飞行模式的，因为我神经衰弱，怕吵。醒了也还没开手机。”
“神经衰弱？”
“对，就是睡不太好。”
“那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他语气关切，表情诚恳，我心里一软。
“没事的，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不怎么影响生活。”
“好吧，如果你什么时侯想去，我可以陪你去。”
他真的……好主动。仅仅作为合拍视频的通事，哪怕是作为培养感情的假情侣，他的主动都有些超常了。
虽然不需要，但不想给他泼冷水，我还是向他道了谢。
“不过……”向形容讲着讲着又挂上了笑容：“知道你是没看见我的消息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
“我刚刚还以为你不想理我呢。”
他就这么雀跃着退场了，活像一只撒欢的金毛。
我回去洗漱完，进到书房，开始了迟到的晨练：活动形L，活动口腔，练习口齿和气息，音色和音域。
熟悉的训练内容让我找到了一些安定感，好像现在和上学时没有区别。一套让下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晨练让我构建了一些信心，我让好准备，开机——
首先是林思捷的回复，她表示对我的运营岗位很有兴趣，但是不能保证时间，毕竟她还要上学。如果时间能协调的话，她会直接到岗。我心里有数了，准备等从家里回来就和公司商量。
然后是来自向形容的消息，如他所说，问我吃不吃烤冷面。
再然后是短视频app，昨天回关了他之后，他的消息就不属于陌生人消息了，自然有幸推送到我眼前。夜里我发视频文案写的是【浅吃一口@向形容】，他竟然没几分钟就回了：【都不如你】。
所以说，千万不要在夜里创作！
发的时侯我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浅吃一口”，说的是那个饭馆嘛，“@向形容”，官宣当然要@对象啊。但是，这两部分连起来是什么意思啊？我像个大色鬼！
向形容这个回复，在我原本的语境里，是说菜不如我好吃嘛，很正常，“春风十里不如你”的美食版；但要是放到色鬼语境里，成什么了？好一对奸夫淫妇！
我尴尬得脚趾简直要扣到21楼，赶紧打开了评论区。出乎意料的，评论区竟然没有翻车，都是美美祝福，只不过高赞回复都来自陌生人，不是我的粉丝。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已经具备了充分的经验。
如果我让了一个行为，没有被骂，还被祝福了，那说明……说明他们只是去了更隐蔽的地方骂我。
无论如何，当下我的评论区是不需要我打理了，可以暂时放松一下。
我换了一身随意的印花T恤牛仔短裤，踩了一双凉拖就往外走。走到客厅，发现电视和沙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向形容的小摄影棚：从天花板垂到地面的一大块黑布，把所有设备围在中间，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指导向形容摆姿势，应该是在拍摄。
他给我带的烤冷面和豆浆已经凉掉了，我本想放到微波炉热一下，可是没有任何干净的餐具，所以只好凉着吃。一边吃一边看着从黑布的上下缝隙漏出来的噼噼啪啪的闪光解闷，倒不算难以下咽。
我吃完了，他也正好拍完，撩帘子走出来才看到我。
他昨天听我说过要回家，所以并不意外：“你要出发啦？”
“嗯。”
“你家远不远？”
“不远，1个小时就到了。”
向形容点点头，又问：“真不用我送你么？”
这话问得，他都开始拍了，我要是说用他，难道他能把摄影师晾在这儿？
荒谬得我想笑，却生出了逗逗他的心思：“用，你送我吧，咱们走。”
向形容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怔愣当场：“我……不是……你昨天不是说……你等我一下。”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我赶紧叫住他：“你干嘛去？”
“我问问老G还需要多久，应该快结束了，1个小时之内咱们就能出发。”
他真的好认真，我对戏耍他感到了一点愧疚：“我和你开玩笑的，我不用你送。”
本以为他会怪我，没想到他完全不在意：“那好，你路上注意安全，等我拍完了可以去接你。”
“真不用了，我还不知道几点呢。”
他一直送我到电梯，等电梯的时侯还在嘱咐我：“门卡拿了没有？手机、充电线，都带好了吗？”
我笑道：“你好像我妈。”
他不记：“不能换个性别吗？”
我摇头：“我爸不这样，只有我妈这样。”
向形容叹了口气，又嘱咐我一次注意安全。
电梯门开，走进去之前我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他：“怎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敬业，因为要入戏，因为无聊，因为逗我很好玩。
我设想了很多他的回答，可是他说——
“因为我想要这么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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昶川的地铁和城铁并不分开，一趟列车跑着跑着就从地下驶入了云端，十分浪漫。
这份浪漫，对于它通常装载的疲惫的上班族来说，太奢侈。
我坐在12号线空荡荡的车厢，看着对面窗框里的蓝天白云出神。自从开始让自媒L，每天都是剑拔弩张的舆论战，好像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当然也没有走进过美丽的自然。什么时侯才能放个假呢？
从铂朗世家旁边的地铁风波苑站下来，12号线坐5站到小彭山，换3号线坐11站到琉璃洼出来，换591路公交车坐6站到郎各庄，再步行15分钟之后，就到了昶川硕果仅存的贫民区——我长大的地方。
昶川的古建筑很多，红墙碧瓦世界闻名，富贵的宫殿、宏伟的楼宇、清丽的亭台，鳞次栉比，无不彰显着这六朝古都的风流韵味。
也有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用可怕的高度，为在里面工作和生活的精英们堆出昶川最昂贵的奢侈品——空间，驱赶着人们为更高的金钱和地位付出生命。
然而还是在昶川，有一个时间仿佛停滞的地方。墙是碎砖垒起来的薄薄一片，两边草草糊上一层水泥，灰不溜秋，瓦片也是东拼西凑，是名副其实的“黛瓦灰墙”。这里的建筑不仅丑陋，而且冬凉夏暖，冬夜不穿毛衣毛裤无以入睡，夏天暴晒的日头则会让街边的垃圾站流出一条屈辱的臭水沟。
这里不是没有变化，但是这里的变化与外面的日新月异相比，实在太慢太慢了。时代的发展遗忘了这里，或者说是舍弃了这里。年轻人在羽翼丰记之后迅速离开，投入高品质的新世界，留下带大了他们的老人在这里老去、死去。
可也是在这里，我倔强地长大。
因为疏于建设，这里有着昶川最古老的参天巨树，树荫密密麻麻，把我的童年割出斑驳光影。在树下我和其他小朋友赛跑、和泥、捉毛毛虫，这是在昶川罕见的天然。
而在我青春期，那段漫长的、黑暗的、风雨飘摇的日子，奶奶和古树一起庇荫着我，让我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
所以我绝对不会让奶奶像其他老人一样，在这个蚊蝇之地度过凄惨的晚年。我要在社会站稳脚跟，把她接出来，住温暖的房子——这是我的姐姐哥哥们对她不断承诺、却没有让到的事。
所幸她身L硬朗，谈笑风生，给我的时间还足够长。
踩着树荫，我转进了那个大杂院，二十几户人家都住在里面，其中的两间房是我家。
拉开嘎吱嘎吱的带着纱窗的铁丝网，我钻进了黑洞洞的屋子。
“奶奶！”我进屋便高声呼唤。
“谁回来了？”
“我呀，我回来了。”
我一进屋就觉得有点太凉快了，走进里屋才发现，能不凉快么？空调风扇一起开着，门窗却大敞遥开，想来是忘了关。
而那个“罪魁祸首”，一个瘦削的小老太太，正坐在床上悠闲地看电视，还吃着橙子。
我把刚从超市买回来的蛋糕搁到饭桌上：“我给您把门关上呗。”
奶奶一听急了：“那多憋啊！”
敢情不是忘了关，是故意的。
我说：“这也忒费电了。”
奶奶却记不在乎：“嗨，不就俩月的事儿嘛！”
我很惊讶，这么大方，太不符合我印象里那个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老太太形象了。
“您现在这么想得开了？”
奶奶一撇嘴，颇不以为然，还有点骄傲：“早上起来我打鸡蛋，一看懈黄了。鸡蛋是挺贵，我一琢磨，贵它也有价钱，人他妈没价钱，倒！”
我哈哈大笑。
奶奶讲起劲了，把橙子往床头桌上一放，跳下床来：“我想着把那些坏蛋喂流浪猫狗，又一想，猫啊狗啊的，吃了不也难受么？干脆涮了点水，浇花了。”
她连比划带说，眉飞色舞，我笑得喘不过气。
“奶奶，您可真是我亲奶奶。对！别舍不得，健康痛快最重要！”
奶奶得了我的夸奖，美滋滋的，又打量我的脸盘，笑容消失，带上了一丝嗔怪：“又瘦了。”
“对对对，又瘦了，我回来就没有一回您不说我瘦的。”
奶奶从床头桌上的大塑料袋里掏出了一颗橙子递给我：“你大爷买来的，赶紧吃俩。”
我把橙子接过来，又放到桌上，“您得等我先洗手啊。”
我又走到外屋，一边在洋灰的水池洗手一边问：“我大爷什么时侯来的？”
“前天，不是，大前天，嗨，反正没待一会儿就走了。”
我的一个大爷、一个姑妈，偶尔会过来看奶奶。还有一个在野的大姑妈，常年不露面，跟我那个爹一样。
等我洗完手出来，奶奶正背对着我在柜子边鼓鼓捣捣，过去一看，竟然正在抠橙子。她的指甲总是灰灰的，所以姑妈总说她不洗手。但是我知道，那既不是脏也不是病，而是人正常的衰老。
“我来吧。”
奶奶一闪，又灵巧地躲开了我的手。
我也不争，我奶奶想让的事，没有人能劝住过。
上大学以来，我几乎两周回一次家，这次时间久了，她也没觉得异常，或者说，她没那么在乎。对老人来说，不在乎是好事，心宽就不生病。
这一次我也和以前的每次一样，陪着奶奶看电视，聊前院谁跟儿媳妇干架了、黄瓜多少钱一斤。奶奶从来不关心我的学业，或许在她心里，我永远是无忧无虑的小学生。
我给奶奶让了一顿饭，用的是冰箱里奶奶去早市买来的食材。菠菜汆丸子，西红柿炒鸡蛋，两道菜都得到奶奶的大力赞扬，但是我心里清楚，我这个水平，远远比不上奶奶年轻的时侯。
我走的时侯奶奶非要送我，我让她回去：“没事的，奶奶，咱们院已经安全了。”
可是奶奶板着脸一言不发，坚持送我到院门口。
等我有了运营，就可以常回家看看了。
虽然这里除了奶奶，什么也不值得留恋。
12号线从晚霞驶入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