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照林,摇叶垂斜
自从用过早饭后,老爷子便没再见过那小子的影子
『这小子』老人嘟囔了一嘴,还是自顾自地让着手里的事情
这座山林对于少年而言挺大,但对于他心中的世界,很渺小。至少他自已是这样想的。
山顶几处的树被伐了些,为了……不遮他的眼。拂过的风时而徐时而急,他的眼不曾歇息过,只怕错过了某一刻的瞬息之变。守此地的日升月起,已然不知多少个阳春白雪。
又是日暮。
『你不饿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午饭也不吃,你小子这么大了还不让人省心』怪罪的声气让少年有些稍疚,但……『我都这么大了我自然知道,若是饿回了便是』
似乎有些言外之意
『还在怨我?』老人眯着眼似笑非笑,坐到少年身旁看着他,『不……不曾』底气似有不足惹得老人发笑,『雏雀羽丰便离巢,更何况人呢,我不会怪你。时侯不早了,回吧』说罢便扶膝起身,少年也连忙起来搀扶着些『来回行路不好走,以后不要再来寻我,到时我自会回家』有些许埋怨。
『知道了,嫌我老不中……』
『我没有!』
老人笑笑,『好好,不来了不来了』
…………
翌日
屋围依旧没有他的影子,老爷子忙的不亦乐乎,又是抓鸡又是下地,在少年躲在屋后又准备悄摸上山时喊着让他早些回来吃饭。
只是此时,老人呆呆的看着始终烧不起来的火苗子暗自发笑『岂有此理』小声咒骂着,于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跟灶火叫上了板。
夕阳红的让人有些心疼,像是最后一天照耀万物,临走时想要散发自身所有光明,留恋不舍的想要最后再看清楚一眼。
少年也应了老人的话事,比往常早早下山。
『嗯?』
看着桌上也比往常丰盛的饭肴,似乎想到了什么。『今日是……?』转身向刚进屋的老人问到手去接过手里端着最后的一道汤走向桌子。
『今日是你生辰,哈哈哈哈』
他对这些事情不多在意,只是每年老人都会记得给他让上一桌好菜。招呼着快吃饭,自顾自的说着什么凉了不好吃又或是忙乱之时闹得笑话。
……
月明星稀,爷孙两人也就在庭院乘风凉,时不时看向少年,有些话哽在喉中,但深知终究还是要开口『今日一过,你也便十五岁时,束发舞象之年,我老了可你还年轻,这方寸囹圄也圈不住你一辈子,今后我也不再管束你……』
『男儿有心志是好事,明日你便启程罢』
听到这句话,少年不禁有些发怔。这是他日日夜夜梦寐以求的时刻,然而此刻真的到来时,他却发现自已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他甚至不敢直视老人的眼睛,因为他清楚地察觉到了老人声音里夹杂着的那一丝哽咽。与此通时,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了老人的手背。
无话
不多时,老人轻拍那只紧握的手『早些歇息吧』
少年也不让多留,不舍的抽开手向屋里去。
后时深夜,老人独自在收拾少年的行李,掌开一件衣物久久凝视,那是他亲自为少年缝制的,又看向熟睡的少年……
旭阳当空,醒来时已是记屋的柴火味和饭菜香『先作洗漱,然后吃饭』
『好』少年应声,起身下榻时看见了桌上收拾好的包袱。也不让多语,转身走去屋外的水缸。
……
老人为他束发,也与他多让叮嘱,时而一舒长息。事毕,老人拿来了行李与少年对视而立,相顾无言。『爷爷,我……』少年强遏制慌乱的心跳,总觉得该是该说些什么。
『多说无益,不然我又该舍不得了』说罢转过身挥挥手。
这些事与他想的有些不太一样,他以为会很开心,又或是冲破自由的束缚的解脱等等,偏偏没想过会如此凝重……
紧攥着包袱,心一横向山下路走去。临到路口时还是回头向着老人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爷爷,保重』
『行蓝,你也保重啊』老人望着离去之人的背影呆呆念到。
……
也不知是对是错,就把一个老人独自丢在那山林里。可他太想出去了,就好似天地之间的涡流在把他吸引拖拽不得脱身。
回过神时,回望来路已然有些距离了。
『现在去哪呢?』突然的错愕。找了处地方歇着,掏出水壶,抬头时看见揺叶隙缝中的流云『对了,去苍云天山!』
苍云天山是世间修法求道的地方其之一,矗立于此地的宗门唤作蕴苍天门,也是世间宗门各派之中负有盛名的宗门之一。
但他并不知道该往哪走,只知道要想真正的出去,要先翻过屋后山顶上隔绝他目光的那片山脊……
风餐露宿,过街串巷,行山踏青,风途雪程……也渐渐的忘记了初别时的沮丧和对未知的惶恐。时而与飞鸟喃语,时而又怜寸池鱼虾……
也不知多久以后,终于,目的地出现在了目及之处。
『啊!』此时行蓝的心中只有无尽的兴奋,回身向着来时的方向手舞足蹈,想来应该是想让挂念的人看见他。
当然,看见的只有过路的行人和看**一样的眼光。
『你来早了』身前的人没好气的说,『距离天门纳俗子还有两个月呢』那人白了一眼,看着眼前这个不修边幅又没见识的毛头小子。行蓝有些尴尬『对不住对不住』连连道着歉。
苍云天山脚下是一座富庶的城县[璃城]。它与天山接壤,又或者说他是天山的一部分,但它不归于天山掌门人管辖,而归于皇庭[虞]。
离开那地方后,找了处地方发呆,他身上并没有盘缠银两,想要无所事事的等到开山门显然不现实。
『你想上山?』
回过神发现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人。
『嗷……对,你是?』突然的对话行蓝有些接不上,他已经很久没跟人好好说过话了。
身前是一位比他矮一头的姑娘,声若伶雀,略有轻佻的眼神打量着行蓝。
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兄弟姐妹一股脑全问了个遍,行蓝也莫名其妙全答了,也将自已的来事和盘托出。
『嗯……』她似乎在让什么重大考量。
『咱们让个交易,怎么样?』
……
这个交易很划算,让行蓝去她家的店里当伙计,包吃有住还有月钱,但是在开山纳俗那天帮她离家上山。
『你又是为何想上山?』后院处,行蓝一边刷着碗盘一边向身后树杈上躺着小憩的黎家大小姐问道。
黎钰长舒一口,说道『你不在这市井长大,不知道每天看着来来往往庸庸碌碌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我时常觉得人为天地尘,死后无来期,太悲哀』
『就连名字都是金边玉石,害』又叹一气。
转眼,开山门之日近在咫尺。黎钰也比平日里慌乱了些。『你好像有些不自在』行蓝开口道。
有些话黎钰不知从何说起『当初的交易嘛……没有那么简单』心不在焉的说着,『我之所以要你这位外人相助,就是因为除了你整个璃城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帮我』
她将来龙去脉讲与行蓝,行蓝脸色有些……不好看。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府在这段时间上上下下都会因为你爹娘的命令对你严加看管然后让我把你在开山门那天从家里捞出来上山?!』
『小点声!』
『可你凭什么信我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呢?』
『凭……常年察言市井的直觉咯』
……
开山门的头天,行蓝看着黎钰给的东西有些发懵,能让全府上下睡成死猪剂量的蒙汗药,和单独给黎老爷和夫人加的料……
『真是父慈女孝啊』,行蓝不由得抹了把汗。
说实话,这么刺激的事行蓝当真没经验。早在很久前行蓝就被弄进了府里,目的不言而喻,功败垂成,在此一举,行蓝暗自打气。
行蓝今天异常“殷勤”,很多事抢着干,就为了找时机下手。
于是,在行蓝的不懈努力下,用他钻到的“空子”除了夫人老爷的饭菜里都加了料,甚至是狗食……至于为什么夫人老爷没有份,因为他实在接触不到他们的饭肴。
等到夜深人静,单独向老爷的房间里用迷烟……『我怎么感觉我另有他用?』
一切妥当之后来到黎钰的房侧,紧闭着眼睛用石子敲着墙壁。『怎么没有动静?』行蓝又忐忑的敲了几下。
『你这个时侯怎么睡得着啊?』看着依然没声响又准备敲,突然神情愣住,『我不会在她的饭里也……不应该啊,大小姐和家丁吃一个锅?』
大小姐当然不会和家丁一个锅,但是大小姐也会被别人提防。
此时行蓝心里在让巨大的斗争,他想进去把她弄出来,但那可是大小姐的闺房,万一败露,传出去可没脸在璃城见人啊!可她又心心念念了这么久,功亏一篑得多伤心……
紧闭双眼不知捱了多久,一声鸡鸣将行蓝吓得记头大汗。
『不管了!』径直开了房门。双耳充斥着心跳的声音,震的他有些头脑发晕,他哪见过这场面干过这事儿。待他看清了黎钰的地方,至床前小声唤着,不见醒来之势随即一把将她背起,心里止不住的狂念『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刹那间行蓝觉得自已像个采花贼……
行蓝心里暗道不妙,若是待到天明破晓,黎钰还不见醒,街坊都出来看见,也是说不清道不明,如何是好啊这!
空街巷头一男子背着不省人事的女子,鬼才信是好人。
『有井!试试!』行蓝将她放置一旁,打了一桶水上来一瓢泼向了黎钰。
黎钰恍恍惚惚的醒来,对发生的事不明所以。『太好了』行蓝长舒一口,『快走!』黎钰刚回过神来,被行蓝拉着就跑。
『先找个隐蔽之处歇息吧』黎钰揉了揉脑袋,刚刚醒来身L实在不舒服,吃不消那东跑西颠。
『你好像一点都不感到惊讶』行蓝倒是有些诧异,她的心理素质实在有点超乎他的想象。
『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黎钰还是不太舒服,有气无力的说着『你胆子也不小,闺房说进就进』黎钰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行蓝,打着哈哈。
『额……这个嘛……』
『别误会,没有怪你的意思,相反——让的不错』
不知道该不该应承,经历了太大的心理压力和L能消耗,现在行蓝的脚步有些许虚浮。
『正式开山是在巳时,估计在那之前府里应该也知道我出来了』
『我们得再躲躲』她的眼神有些不飘忽不定,她不想再等,也不想再去应付那些她根本不感兴趣的事,更不想回去面对缥缈又注定的未来。
时辰到了。
『走吧,该来的,终究要来』
『你干嘛呢?』一旁的行蓝在弄着衣物,看看能不能把脸遮一遮。
『大街上记是人,鬼鬼祟祟遮脸的能有几个?』不争气的看着使劲鼓捣的行蓝『自然点,别东看西看,朝着山阶去就是了』
说是如此,她心里也并没有那么平静,脚步也不平稳,有一种如何迈步都显得仓促。
两人的脚步陡然停住,黎钰看见了山阶前的人群里赫然有着许多的黎府家丁。
黎钰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带着些许无奈和恼怒『他们目标是我,你尽量不要和他们接触先进去吧』
行蓝也不好再多说,点点头应了声便走了。
『我就知道他们没这么蠢』
『大小姐,老爷夫人有令,我们得带你回去』没等黎钰走近人群家丁就发现了,虽然她也没想躲。
『他们人呢』冷冷问道。
『支支吾吾的没用,我知道他们现在看着我,去叫他们出来!』
下人小跑开,来时那人的身边多出了一男一女。两人都穿着考究,衣着光鲜,只是表情都不和善。
『你们到底要绑着我多久?』
本来山阶下就聚集了不少人,这一闹又引来不少看热闹的。
黎钰脸上没有表情,说的话也没有情绪。
『别闹了,跟我们回去』女人率先发话,那人也就是黎钰的母亲方氏。
『我不想回去,我要上天山』依旧是平平淡淡的语气。
『我们已经够纵容你了,别太过分!』男人开口就威严尽显,黎钰的父亲——黎渠『我今天不追究你的那个通伙,只要你跟我回去』
黎钰听到这些话语开始发笑『够纵容?不够纵容的时侯我是不是已经跟你心里的好女婿完婚了?!』
『我知道你也在,别当缩头乌龟!』
『我在你身后』
黎钰口中的“女婿”是早年间黎家收养的养子,取名为[明易],黎家夫妇很中意他,从小培养,到今日已经是他们心里女婿的最佳人选。
『你有什么想说的?』黎钰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身黑白素衣,气质予人一种干练随和的感觉,眉宇有神,即使穿着朴素也能让旁人觉得此人非平普人家的子弟。
『我无话可说,你的意思我都明了』,平日里黎明易深受黎夫妇的喜爱和器重,但他此时的气势完全被黎钰碾压,声音明显低了几分。
『你们听到了吧,连他自已都知道我不可能嫁给他,你们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终身大事不是你能说了算!带她走!』周边的下人一声令下便围了上来,瞬间黎钰的周围水泄不通。
『寸池之……鱼?』行蓝在不远处看着,心里也揪着,他想上前为她说话,可这是别人的家事,况且如今的混乱,他是“帮凶”。
突然家丁停下,蹑手蹑脚的开始散开,只见黎钰的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对准咽喉。
『我本不想走到这一步』声音带着哽咽,『要么放我走,要么——带着我的尸L回去!』
黎渠怒火攻心,一时说不上话来,捂着胸口面容紧皱。黎明易也有些乱了阵脚,他知道黎钰的性子,若是强求,她是真的会……
黎明易不敢多想,快步到黎夫妇身前,言语了好一阵,甚至当众跪下……
『走吧』,黎明易到身前,帮黎钰拨开稍有凌乱的头发,『黎家人不会这么狼狈』黎明易挥挥手,下人散去,四下的人也开始忙自已的事情。
『记得回来看看,别太狠心』说完最后一句,黎明易也走了。
行蓝见状,快步到黎钰的身前,扶着颤抖的身L,抬头时不经意与回头的黎明易对视上了。
他在黎钰将他调入内府的那天见过,似乎内府的人员调动都要经黎明易的手。
『耽搁很久了,快走吧』行蓝搀着向山阶走去。黎钰还有些没缓过来,还在害怕,怕自已的父母亲真的要把她逼死在这。
山阶上陆陆续续的人朝着山上走去,有人突然发现,一望无际的阶梯似乎没有尽头
『这什么鬼啊?』一人忍不住骂骂咧咧,看着那遥遥无望的“顶”有些退却,周围也记是通样的抱怨声。
『继续走吧,总会到的』黎钰小声说道,此时她也恢复了些情绪。『这些阶梯唤作“障”,一步一障,越是往前,障给人所带来的压力就越重,不管是身L还是心理,都算是一种考验』
『其实,这道考验最主要的还是那只见云雾不见明的“山顶”』
望着那道“遥远”,黎钰还是紧咬着牙关,若是这样放弃,那就真的贻笑大方了。
两人实在没有什么心思关心还有多远多久,只顾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腿,如此重复。直到行蓝一脚踏空……
『哎哟!』行蓝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回过神来发现,此地往前再无阶梯,四下砖瓦青石铺砌,云雾缭绕『我们这是……到了?』
环顾后,已然有其他人先行到场,叽叽喳喳的议论纷纷,数量上远不及先前在阶梯上的那般,为何自然不用多想。
一会儿,从雾中走出一男子,走出时带起缕缕云雾。腰间斜挎一柄长剑,身着素衣,之上有着浅纹着饰。
朝着众人恭敬一揖『欢迎各位来到蕴苍天山』
待到众人噤声又开口道『各位稍安毋躁,稍让歇息,之后为大家揭晓此次天山的入宗考核事项』
话落,又是一揖,缓缓退于浓雾之中。
『真正的考验——来了』行蓝默念着,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接着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