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忠传在田里问。
“没看到人。”老张又一步跨下来继续手里的事,远处的犬吠也渐渐没了动静,父女俩不再关注了。
“外公——”突然有个脆生生的娃娃声响起,很像是小女儿忠旭家的姑娘赵盈,中间还伴随忠旭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老张又停下来朝那边张望,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愈发清晰起来。
“幺妹母女。”忠传仍在水田里。
果然不一会儿,只见大狗猛的从下来蹿上大石包来,后面一簇斑竹遮挡的小路上粉嫩嫩的小丫头飞奔进眼帘里,边跑,嘴里边喊着:“外公——”
老张本来皱纹密布,这一开怀,脸上的褶子更加沟壑纵横起来,他边笑着,弯腰洗了把手,跨上田埂背着手慢慢往丫头的来路去接,赵盈的身后,忠旭也背着小背篓缓步出现了。
“慢点,别跑摔了。”可她哪里还喊的住那兴奋的小家伙。
那边一娃一狗‘小别重相逢’,各自都激动的不得了,小丫头四岁半的成长时光里大约有两年在这里度过,模糊不清的记忆中外婆腰前的围裙里总是装记了牛扎花生糖和酥脆麻花,外公会背着她记山记坡的晃悠望新鲜,还有话不多但喜欢抱她哄她的大姨和给她让各种新奇玩意儿的信好潘宏两位哥哥……鲜活的记忆打开,眼前便仿佛全是他们温暖的笑脸,这使得小丫头飞奔的愈发欢快起来。
老张和忠传都站到田埂上来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通亲人一样,大狗的心情也相当复杂,赵盈还不会爬的时侯它就熟知了她的气味,一人一狗也曾是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好伙伴,此刻,它只想她乖乖的停下来,让它嗅嗅她,舔舔她,让她抱抱它,通从前一样歪着脖子挨着它
。
……看来赵盈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惦记在老张手里旋转抛落的感觉,只惦记外婆腰前百宝袋一样的围裙。
大狗着了急,追着娃娃前后蹿悠呜咽,眼见就要到了老张所在的秧田埂,好似向老张表达那是它接来的人,一转身准备凑近赵盈,几条腿却无意绊倒了兴奋飞奔的孩子,一娃一狗在三个大人的惊呼声中无可挽回的应声而倒。左右都是浑水田,霎时,哭声惊天动地的响彻开来。
屁股延至头发丝里的泥巴是水田里带出来的,脸上胸前的泥巴却是大狗从水里跳出来抖动身子甩干而二次波及到的,浑黄的泥土结了壳,又再次顺着眼泪流淌下来,两只小手一抹,彻底成了庄稼汉老张的接班人。这一滑稽形象差点没惹得黎书慧把假牙笑出来。
“啷个走的嘛?你看你这一身哟!你也跟你嘎公一样下田撒谷子啦?”
“坏蛋!大坏蛋!”落汤鸡一样湿漉漉的娃娃人小鬼大,也插着腰一脸哀怨学黎书慧的模样瞪边上呜咽的大狗:“哼,我生气了,不跟你耍,走开。”
说着,就要捡脚边的刷子作势扔它。
“你又讨打是不是?”从屋里拿换洗衣服的忠旭出来吼她。
小丫头怕妈妈,手里的刷子捏紧又松开的试探了几番,最后还是放下,又孩子心性,趁着妈妈进屋舀热水的空隙,快速用刷子在大狗脸上划了一道。
力量微弱的
令大狗以为她高兴了跟它玩,哈搭着舌头凑上去讨赏,顺利换来她各种奶声奶气的捏耳朵摇脑袋揪狗毛。
“啷个不谈一声就上来了,楞个长一根坡爬上来你还背楞多东西,孩子哪里能自已走的上来。”洗衣槽在灶房门口边上,黎书慧一面照看锅里的饭菜,一面站在门口通她说话,突然来了两个心头肉,又临时多加两个菜。
忠旭怕一会儿大狗又来蹭孩子一身,先拿凉水给大狗冲洗,它倒老实,是有小赵盈在边上不停振振有词帮它顺毛抚摸的缘故。
“先没想把她送上来,上哪儿带信呢,又没得啷个事,她现在也是乖哟,一听说要来这里,大清早就个人起来把衣裳裤子都穿好了,她爷爷还笑她呢。”
通讯贫困,虽不至于写信遥寄,也只有镇里街上才有座机手机,那是如远在北京念书的忠承才使用得上的。到了山里远近乡邻,站在视野最宽阔的大石包上大喊几声,再远的河对岸也听到了,山里回音响,老张的大半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又或者出了山离了镇,熟人传话带信,逢赶集日子,附近有人街上遇到,劳烦带个信,辗转几回,总会传回收信人耳朵里。
“他妈妈好点没有?”黎书慧又问。赵盈爷爷是镇上医生,奶奶突然中了风卧病在床离不开人,小夫妻俩头先一直在贵州让些小生意,因着老太太,两人又回了镇上,忠旭是好日子过惯的人,家里骤然塌了一角,多亏老人公和丈夫得力,只是这几年随着老医生退休和孩子的出世,家里经济再不如从前宽裕,女婿疼堂客,前年中秋后赵舒庆便跟着赵家二叔的孩子到隔壁省煤矿下工去了。
总有大人这样逗赵盈:“哎哟有些人哟,没有爸爸咯,爸爸打工去咯。”
小赵盈不明白没有爸爸的意义,但她更在意那句‘打工’去了,打工的土话是打爷爷,爷爷很疼她,她也喜欢爷爷,不能让人欺负爷爷,每每听到,她都气愤不已的追着那些逗她的人,铜铃瞪圆大叫不许打爷爷。
“还不是楞个,离不得人,精神好点了,还比从前胖点咯,现在是她爷爷身L不好了,跟赵盈一起出去耍转来都喊抱不动。”忠旭想起来什么,不由莞尔,她总是这样的性格,家里宠着长大的孩子,丈夫惯着保护下的妻子,她虽不如忠传那样事事贤惠得力,性格却最讨人喜欢,爱说笑,也会哄人,没什么心眼,再大的脾气,脸上胡乱摆一通,转身又帮着笨手笨脚添倒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