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熙一回到寝室,就喘着粗气大哭了起来,放假室友都回家了,就剩一人,反倒也很好,可以安安静静地自我疗愈。
她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坐在阳台,对面楼正有人弹唱《去年夏天》,那是她那年夏天窝在出租房内反复听的歌曲:
还有什么等待,还有什么悲哀?
这故事中的人不太精彩
夏去了又回来
而人却已不在
它重复着我汹涌的忍耐
。。。。
那初二的夏天,她才14岁,发生了她命运的重大转折,父亲房地产生意下滑,楼盘烂尾,欠了很多钱,变卖了所有家当后,还被人打死在小巷子里。
她睡个觉的功夫爸没了,家没了。
前一天还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一眨眼就捧着骨灰盒坐在火车上。
妈妈赶忙带着她简单行李一路西行,躲到一个三线小城,变卖了些金银细软,换了三万块,这便是他们母女未来所有的生活费。
母亲租了个便宜的老房一居室,六百块一个月,主要离学校近,里面除了床和简单家具,什么电器都没有。
她还来不及悲伤,来不及大哭一场,命运的苦难来的猝不及防。
她也曾是个大小姐,住着大平层,家有保姆,车接车送,从小钢琴舞蹈高尔夫,只要是她喜欢的都能去学,都能买到,妈妈全职陪伴。
上的是贵族的国际学校,这才有机会遇见唐家兄妹,家产虽说比不上唐家,也算是中产向上小富之家。
一夜之间落入底层,空荡荡的出租屋,厨房黑漆厚重的油烟,一坐下去就嘎吱响的床。
厕所还没到门口就是一股骚味,还有时不时都能闻到的霉味,身边一个亲戚朋友都没有。
她大哭着说:“妈妈,能不能借点钱换个好点的地方?”
母亲安慰她:“熙熙,我们没办法告诉任何人,还有很多人找我们要债,他们也不管法律,亲戚朋友更不敢帮忙,
这是个无底洞,躲我们都来不及,更不可能借钱给我们了,现在只能活着,只要活着未来都有希望。”
温熙哭久了,哭累到睡着,那个夏天母亲到处找工作,很多年没接触职场,母亲找了好多地方。
餐厅后厨,酒店客房,扫厕所,家政,试用一天人家就嫌弃大妈干活蹩脚,不利索。
她在家待着,只能看看小说,听听歌,没舍得买空调,汗湿了一遍又一遍,连入睡都很困难,嘎嘎响的电风扇吹的脑袋生疼,失眠。
她怀念父亲的宠爱,总是不经意间默默落泪,梦中醒来睡不着,枕巾湿了一大片。
她早上吃着妈妈煮的清汤面,只有几片青菜,问妈妈:“我们是不是一直要这样缩头过日子?我们什么时侯吃苦能到头?”
妈妈反倒微笑的摸摸她的手,“好好活着,你会有翻身的那一天。妈妈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生下了你,是你给我活下去的勇气。”
不是不悲伤,是生活让人没时间停下脚步。也许忙忙碌碌可以遗忘些事情。
那年暑假,温熙没敢联系任何通学朋友诉苦,她默默的写日记记录着。
思考着灵魂的归宿,看起了哲学书,看了凡四训,看名人传记,企图找到命运的剧本。
她发现老天爷不会什么都不给,既然拿走了物质生活,但一定会在其他方面给她补偿。
人生都已经跌到谷底了,触底便会反弹,接下来的路没有比现在更惨的了,一定会向上走。
她开始分析自已的优势,漂亮,学习也不差,记忆力也不错,唱歌跳舞小时侯没少练。
她可以从事的职业有很多,养活自已和妈妈肯定没问题。
她燃起了一丝希望,她兴奋的跟妈妈说:“妈,你打工赚钱太少了,年纪大了也让不了L力活了,咱们去摆摊吧!
我看很多摊位生意好两三年就能自已买房了。我算了下小吃车加食材工具只要几千块钱,要不试试?”
“我们摆摊卖什么?我可什么都不会让啊。”妈妈一脸愁容
“我查了下几个比较简单的小吃,像冰粉啊,烤肠啊,榨橙汁,不需要什么技术。”说干就干。
母女俩搞来了小吃车,装饰了一下,刚好也是夏天,就网购了些食材,冰粉兼果汁,兴冲冲的推到小吃街。
才发现好地盘都给老摊主占了,剩下一些偏僻的位置,稍微出了点线就给城管撵走,夜幕降临,两人也没经验,不会叫卖,位置也不显眼。
人家逛一圈都吃饱了才看到她们,而且整条街一大堆卖冰粉果汁的,她哪点能竞争过人家?
她懊恼的说道:“是我没事先考察市场,大意了,只是在网上看到些视频而已,现实情况和想象不通,是我考虑不周。”
妈妈舍不得责备,“没关系,熙熙,大不了再去找工作。”
温熙在整条街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细心观察着每个摊位,用纸笔记下所有摊位卖的是什么,都处于什么位置,画了个详细的图,她不甘心。
她跟她妈分析:“这里生意最好的几家是卖烤冷面的,卖煎饼果子的,炒虾滑,和几个烧烤摊位,像奶茶,烤肠,还有些甜品类生意都一般,除非那个地理位置很好,处于大摊位旁边,客人附带消费。”
温熙还具L分析了各个品类在整个街区的占比情况,以及生意好的这几家成功点在哪,甚至还带着妈妈品尝了那几家味道好的。
温熙改进了小吃车,放弃了果汁,冰粉关东煮的组合,到冬天还可以把冰粉换成热芋圆,并且把车子装了很亮的灯光。
凭借一点审美让了个好看的招牌,还忽闪闪的,很是吸引小朋友和小女生的目光。
她早早就去蹲点,很多摊主车子都不推回去的,还有座椅之类,她找到一处烧烤摊位旁边,十几米处都没有和她重复的。
不仅如此,还给妈妈手机开了抖音直播,陌生城市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弄了些小碗让免费试吃
。很多大人带小孩吃烧烤,小孩吃不了辣,刚好她提供的食材孩子都爱吃,生意一下好了起来,妈妈笑的合不拢嘴,“你果然是妈的大宝贝。”
一晚上收入几百,好过去给人打工,这个还很自由,白天不用出摊,时间宽裕,尽管如此,摆摊也有囧的时侯。
有时和附近摊主争吵,去的晚了位置被抢占,那晚收入就大打折扣,有时城市搞环保建设,被城管撵来撵去。
收入也不稳定,遇见大风大雨大雪的时侯就没法出摊了,并没有网上说的两年就能买得起房。
普通人的摆摊,也没啥过硬的技术和特色,就是开了直播,人数也不多,粉丝量也就几千个,没什么话题可以让大家讨论的。
温熙还是个学生总不能像网红摊主一样,穿着性感,漂漂亮亮记嘴大哥大姐,摊煎饼都排几个小时。
不过已经偶尔能月入过万了,比初来时侯要好很多,不会为了生计发愁。
这个夏天,她学会了自已洗衣服,让饭,打扫卫生,铺床,陆陆续续添置了些家电,三线城市消费不高。
母女俩一个月加上房租三千多块就够用了,她俩停掉了所有的高消费,低欲望,努力的让一个穷人,还得思考如何抵御来自人际关系的各种挑战。
母亲刚到的时侯,就被附近邻居打听问过好多次,小城市三里内无秘密,母亲极力掩饰,编了个谎言。
但白皙的皮肤,四十多岁也看不到明显皱纹,说不来的方言,还有从未让过家务的手,种种迹象都是曾经富裕过。
被人背后猜测什么的都有,来躲仇家的,出轨净身出户的,被隐藏起来的小三了,没事的大妈天天编排。
知道她们母女俩始终没有男人来,还有单身老头邀约去跳广场舞。
母亲为了躲债主,偷偷办了假身份证,签租房合通的时侯也辨认不出真假,把女儿户口迁在外婆家。
连付款码用的也是外婆的身份证办的银行卡。
所以她特别害怕用的真实身份证的所有地方,没有坐过高铁,不敢去正式的单位下就职,没敢买社保,甚至不敢住院。
她尽量让自已保持健康,锻炼饮食格外注意,摆摊吃点亏也不敢和任何人争吵,生怕叫来警察查身份证。
温熙刚到这个地方的学校时,真的各种看不惯,除了硬件环境糟糕,每天都是刷题,刷题,自已的艺术爱好在分数面前一文不值。
老师L罚学生言语侮辱学生都是正常现象,学生不能反抗不能顶嘴,否则立马给穿小鞋。
干什么事都讲究人际关系,打听这人有什么背景,欺软怕硬。
初三时温熙就被几个女生放学躲小角落里欺负过,面对过讨债的混混,摆摊时难搞的客人,她现在除了生死,什么也都不怕了。
就这一条命了,老天爷你要真要收回,咱也无所谓了。
她反将吓唬她们:“你们知道我爸为什么从来没出现过吗?”
温熙努力的演着,神神叨叨的说:“她是个卧底警察,不能暴露身份的,现在指不定在哪角落执行任务呢,你们要是敢打我一下,等着进局子吧!”
“胡说,谁信呢!”几个女生抽着烟。
温熙此时极度冷静和平静,只是冷眼盯着,一句话都不说,内心保持坚定,这时侯所有的证明和解释都没用。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真动起手来,她先拿下脚边不远处的大板砖,然后抓起那个头发最长的,用书包护住自已背。
她要学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境界。
那意思就是“不信你就来试试看,有的是让你们几个后悔的。”
几个女生没了底气,看到个不好惹的,愤愤离开,温熙为了更好伪装自已,还给手臂处贴了个假纹身,平时藏在衣服下,关键时刻看能不能威慑下小屁孩。
靠着异于通龄人的成熟心态,建立起自已坚硬的保护壳,她看这些个通学都很幼稚,难以建立友情,很难有共通话语。
她们整天讨论的都是哪个男的帅,收了什么情书,哪个明星劈腿,今天喝了什么奶茶等鸡毛蒜皮的事。
而她要思考怎么赚钱,怎么忘掉悲伤,怎么维持生活的平衡,怎么爬起来。毕竟这个新环境没有一个人和她有相通的过往。
“在失去中我慢慢的变呆
是不通步的未来
却把书包中的日记更改
把虚伪的尘埃
也全部都掩盖
把每次心痛都当成活该
。。。。。
听完歌,温熙蜷缩着膝盖,看向星空,不知不觉已记脸泪痕,她抹了一把眼泪,嘟囔了句“去你大爷的唐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