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拘堂的宫婢们纷纷看向谢绡,谢姑姑向来规行矩步,在王府三年可从未出过差错。
毕竟是高门世族谢家的嫡女,家里头犯了大错才害她成为奴婢。
然而此时规规矩矩的谢姑姑就因一句话便被王妃激得对她直呼一个“你”?
谢绡很快跪了下去,恭敬道:“是奴婢口不择言,请王妃宽宥…王妃将才的话,奴婢没听清,烦请王妃再说一遍。”
“谢姑姑快快请起,我并未怪你啊,只是听姑姑说起老王妃对茶汤要求颇高…
可这茶汤浑浊发黄,老王妃看重端茶礼,可姑姑倒茶满溢则亏,茶倒七分为宜,不是吗?”
庄翎摆出求实的表情,语气也是温缓极了,一点都没有摆出王妃的架子,更没有张扬跋扈。
反观谢绡的脸色已经黑一块紫一块,咬牙切齿:“王妃教训得是。”
明白人都听得出来,王妃这是疑问,而不是肯定,而谢姑姑的口气是觉着王妃欺负她了吗?
“我没教训姑姑呀。”庄翎牵起谢绡的手将茶盏放上她的掌心,“姑姑换杯茶吧,我继续学着。”
太温柔了!
众宫婢觉着自己个儿的未来再也不会受苛待了。
谢绡摇头,“王妃对茶道颇通,驾轻就熟,本就是奴婢自取其辱,班门弄斧,今日就到此吧,请王妃好生歇息。”
“王妃安歇。”其余宫婢听此做礼退下。
谢绡也笑着要离,庄翎喊她,“谢绡姑姑。”
谢绡刚坠下去的笑意立马又重新挂了起来,是万分标准的淑女笑,京都贵女们都要学的笑容。
庄翎拿过彼云捧来的丝钿镶珠匣盒,盒内静躺着一支金渡蝴蝶纹簪,簪中还有颗斗大的蓝宝石。
谢绡的拳头攥得更紧,这个庶生女装出善解人意的模样便罢,还要惺惺作态地给她赏赐。
怎么?把她当狗了吗?
高兴了就丢个骨头给她啃?
庄翎知道谢绡想说话,但她先行开口,“初入王府,我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昨日我唤彼云为各门皆送了些小物件,未寻见谢姑姑便在今日给你吧。”
彼云这时也垂着头说:“还要多谢昨夜秋圆姐姐指教奴婢。”
看来庄翎这是知道她故意让秋圆去给彼云送消息了。
谢绡隐着脾气,双手举着接过匣盒,“奴婢谢过王妃赏赐。”
她正打算转头就把它扔了,怎知庄翎突然来了句:“只要谢姑姑不嫌弃就好。”
谁敢嫌弃?而为表不嫌弃那便只有一直簪着,谢绡走到门外回过头道:“奴婢会常戴着的。”
青拘堂只剩了庄翎主仆二人,她也乏了,昨夜直守着褚烨连眼都不敢眨。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而那位摄政王早已不见踪迹,只余丢在她身边的白衣系带。
彼云瞧庄翎的烫伤越发红了便去寻烫伤膏,庄翎一人回奉阁。
奉阁满地落雪还无人清扫,庄翎踏上廊前就瞥见右侧凉亭内的一抹黑影。
雪还下着,庄翎看得模糊。
于是步子稍微快了些,等慢慢看得清楚了,她的脚步又忽然缓了下来。
那抹黑影是褚烨的黑狐裘大氅,而他…此时万般安静地躺在醉翁椅上,宽大密实的厚毛领搭在身上盖住了腿。
褚烨怕冷,但偏爱赏雪。
就此事还让她误会过,可笑地误会褚烨对她是特殊的。
三年前。干涸的岭南突来了场大雪,褚烨贪恋那一点雪色却不慎发病,癔症让他跪在地上颤抖。
推胸顿足,近乎呕吐。
他躲进她怀里直喊着冷,还求着她:“抱紧我…”
他全身冰冷像个死人,她怕他真的死在怀里,到时候手里当真会多出条命案。
她要去点篝火,他不要她走,紧紧锁住她的腰往她怀里蹭:“别离开我。”
“公子放心,我绝不离半步,只是去点个火给你暖暖身。”她说。
她自以为是褚烨的救命恩人,可事终,他却只一句“杀你灭口”就当真要了她的命!
岭南相处的那几日她不过是褚烨的供血物和暖手炉罢了。
庄翎觉着可笑,慢慢地走到他身边,褚烨脸上没了昨夜的赤红,但白皙面庞多添了几分病态。
幸而嘴唇是红的,倒没有那么像死人…他睫毛很长,浓睫延伸到下眼皮投出了根根分明的影子。
长发如墨地散披在身后,被微风吹着还飘了几下。
她的身子为他挡了风。
庄翎眼皮垂着,竟不想直接对上他猝然睁开的眸,漆如深渊。
庄翎胸膛乱跳往后退两步,却是直接被他的手拉了回来,她干脆装作踉跄扑入他怀里。
慌忙地将手收回来,跪下去道:“妾庄翎见过王爷…王爷小憩,妾不敢惊扰,贪见雪景才滞留,妾…这就退下。”
“……”
他只字未说是怎么逼出她这么多句的?
褚烨没开口,庄翎也不敢妄动,跪着尽量把姿态放低。
“国丧期谁允你戴红的。”他终于开口,视线落在她的耳坠上。
国丧期不许见红。
原来如此…梁氏给她备的满身红原是这个用处。
“庄翎才回京师不知忌讳禁令…”
褚烨气不打一处来,伸过手掐住她纤细的脖子,迫使她抬头。
他一字咬一字地念:“不、知、忌、讳、禁、令?”
昨夜捆了他也是不知忌讳禁令?他可是摄政王!新婚夜被这个女人捆得像条狗,只能哈哈喘气!
庄家人还真是有本事,三年前大肆散播他有疯病,三年后嫁来个女儿把他当疯狗!
“妾、实在不知…”庄翎被他掐得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
但还是高高昂首等他掐。
这时候越是顺从才越有命活。
庄翎颤颤取下耳上的红宝石耳铛,两手捧着递到褚烨眼前,“请,王爷处置…”
她指腹鲜红肿得似被蜂蛰,手腕上还透着新旧鞭痕。
褚烨脑海里闪过什么,突然生出些怜爱,冒起青筋的手指缓缓松开。
但也没打算饶她,吓唬地说道:“你说,本王要是对你不大满意,庄家是否会把你接回去?”
是了,这场婚事一无下聘,二无拜堂,她顶着王妃名头,实则不过是个照顾摄政王的奴婢,或是用美色满足褚烨情欲的工具。
而他不满意,简简单单一挥手就可将她当作垃圾丢回去。
但她要是被弃回国公府…那就只有一个下场。
庄翎如临戾敌,眼睛红得犹如稚兔,泪坠似珠:“妾嫁入王府就是王爷的人,若是犯错在王府处置便是,但容妾问,妾是何处令王爷不满?”
褚烨嗔道:“哪儿都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