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四,同样是一个正午,由昌平至晋州的官道上,首辅刘宇亮领着三千关宁铁骑并五千京营人马浩浩荡荡地行进。
虽然眼下清军四处攻城略地,但刘宇亮毕竟是正一品大员,出行该有的排场与规模还是要有的。
前面是两个手持马鞭的骑马家仆,二人全身上下一片红色,寓意鸿运当头、旗开得胜。
紧接着便是四对手持对旗、对锣、对牌、对扇的家仆,对旗负责开道,旗呈三角,上绣仙鹤,对应刘宇亮的正一品官阶。
对牌被漆成大红色,上用鎏金字样写着“天兵所至”、“所向披靡”等;对扇足有两米多高,光是扇把就有一米多长,扇子两面还镶有镜子,远远看去闪闪发光。
刘宇亮慢悠悠地骑在匹骏马上,由于嫌弃盔甲沉重闷热,他并未着甲,仍旧穿着他那身正一品仙鹤官服,身后罩着一副紫色披风大氅,看着甚是华丽。
宁远总兵官祖宽、京营总督李国桢以及各个副总兵、参将、游击也是陪伴其左右,周围还有各人的家丁,可谓浩浩荡荡、排场十足。
祖宽穿一件齐腰罩甲,头戴高钵式六瓣明铁盔,避雷针似的盔管上有一面红色角旗。
他所领的三千关宁铁骑皆骑辽东骏马,内穿蓝布戎衣,外披圆领对襟布面铁甲,甲叶外露出的布面都被漆成土黄色,头戴高钵式红缨水磨铁盔,铁叶护项、臂手护肩一应俱全。
他们或持三眼铳、五眼铳等,重十余斤,有一人多高,上镶铁钉,临阵时先于马上放铳轰击敌军,再抡三眼铳近身搏杀,当做狼牙棒使;或持丈八长枪,弓袋中所插也不是中原明军常用的短梢弓,而是持重有力、可透重甲的长梢大弓。
李国桢身为京营提督,衣甲更是华丽无比。外披红绒绦穿方叶长身明甲,内着浅黄窄袖戎衣,骑一匹赤红马,头戴三叉红绒保暖鞑帽。
其所领五千京营马三步七,亦有弗朗机炮、一窝蜂、鸟铳等火器。与注重实用朴实的边军盔甲相比,京营士卒的盔甲色彩更为绚丽。或穿大红棉甲,或穿青衣罩甲,盔顶上还有装饰美扮的插翎羽毛。
近万大军昨日未时于昌平杀牛祭天出发,已在昌平附近晃悠了一日,一无所获。
刘宇亮本就心烦,想起昨日朝堂自己主动请命之事,他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如今自己白拿了三万银两捐饷以外,还要亲自带兵出征,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骑马颠簸了一路,整个人犹如风中残烛,疲惫不堪,面色更是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他对众人抱怨道:“本官承蒙圣恩,与诸位统领大军出征,如今竟寸功未立,岂不辜负圣上重托?”
他正说时,前面出现一伙逃难百姓,人数在百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蓬头垢面,头发凌乱不堪,好似许久未曾梳洗。
身上衣衫褴褛,补丁叠着补丁,破烂之处清晰可见,甚至有些女子孩童的衣服已经破碎得无法遮住私处。
这伙百姓一见到官军,好似老鼠见了猫,连忙惊慌失措地跪倒在一旁,诚惶诚恐地给官军让出道路。
“阁老勿忧,军功这不就来了。”祖宽摸着自己稀稀拉拉的胡子,打量着那伙百姓,眼中更是想过一丝狠毒,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身边家丁队头祖二看了看他的眼色,也跟着在那些百姓身上来回扫视。
感觉到这伙官兵的异样,百姓们原本就紧绷的心弦愈发不安起来。
祖宽低声对刘宇亮道:“阁老,借一步说话。”他悄悄将刘宇亮拉到一边,二人轻语了几句。
刘宇亮先是惊讶,接着连连点头,阴沉的目光在那些百姓身上转动,最后他低声笑道:“祖总兵所说甚合吾意,砍了首级也好对圣上交待,回京后本官定亲自为祖总兵请功!”
二人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祖宽一个眼色,祖二领着十几个家丁骑马走了出来。那些百姓呆呆跪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这群凶神恶煞的官兵向他们步步逼近,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一些妇人孩童更是吓得哭出声来。
那十余家丁下马,毫不犹豫地抽出腰刀,脸上都是露出贪婪与残忍的笑意,祖二人长得瘦长,脸上煞白,狞笑着走向一个老汉,道:“这位老乡,借你人头一用!”
吓得那老汉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声音颤抖地哀求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俺们可都是本本分分的良善之人呀!”
那些百姓“哇!”的一声惊叫痛哭,恐惧地缩成一团,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刚逃过清军的屠杀,又遭到官军的毒手。本以为官军是救星,却没想到竟也是恶魔。
见刘宇亮、祖宽纵容军士杀良冒功,京营诸人脸上都是现出不忍之色。
京营提督李国桢早就听闻祖宽为人骄横,所到之处焚烧房屋,奸淫妇女,胡作非为,百姓畏之如虎。他还想出言劝阻,但畏惧刘宇亮权势,也不敢多说,只得别过头去。
祖二哪里管那老汉的苦苦哀求,手起刀落,老汉的头颅瞬间滚落在地,鲜血喷涌而出。百姓们见状,哭声震天,恐惧和绝望笼罩着他们。
这时,一个年轻男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站起身来想要反抗,却被一家丁一脚踹倒,紧接着又是一刀,结束了他的生命。
孩童们的哭声,妇人们的尖叫声,充斥着整个荒野。而祖宽和刘宇亮却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这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祖二和家丁们如恶魔般在人群中肆意砍杀,一颗颗无辜的人头被割下,鲜血染红了土地。刘宇亮身边所打“天兵所至”、“杀贼安民”的旗牌在这血腥一幕中,显得无比讽刺与可笑。
京营与关宁铁骑中的一些军士紧握拳头,咬着牙关,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终于,这场惨绝人寰的杀戮结束。
几个家丁走出,他们拿出解首刀,轻车熟路地将这些百姓脑袋上蓄着的长发剃光,只留下脑后一小撮编成金钱鼠尾辫,就连妇人与小孩的人头也被打烂五官,以充当男性首级。
祖宽命人将装扮好的首级收集起来,准备拿去邀功。
看着那些呲牙咧嘴的女子尸首,祖二暗叹可惜,若是在平时,这些妙龄女子在死之前还会被他们蹂躏糟蹋。
日落西方,那百余个百姓的无头尸体如枯草般横七竖八地躺着,他们的眼神中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惧和不甘。
祖宽和刘宇亮带着所谓的“军功”,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留下的是一片死寂和深深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