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正刻开宴,天上飘落起大片雪花。乾清宫灯火通明,太上皇赐茶,赐酒,赐馔;丹陛清乐,中和清乐依次奏起,南府乐役们唱道:
瑞旭中天丽,庆溢昌期。
敞金门,嘉叙宗支。
丛云五色荫仙芝,华林万树连瑶戺。
光煜爚,景逶迤,正韶风乍吹。
奉乾清燕喜,奉乾清燕喜。
天家庆笃重光瑞,五云深处龙楼侍。
宝胄衍,振振公子。
九族天亲,九重乐事。
……
乾隆帝佩戴鹿皮麻线荷包,躺卧在黑貂御座上。荷包,是五十年前,孝贤皇后富察氏亲手缝制,已经陈旧不堪。今年新春,他倍加怀念她。眼前五世通堂的欢洽似乎和他不相干,恍惚看见皇后——头上扎着通草绒花,一身简朴宫装,眼光如通一泓泉水般清亮,站在殿里俏丽的笑着。
“信人生之如梦兮,了万事之皆虚。悲莫悲兮生别离,失内位兮,谁与随……”他听见了吟诵——正是五十年前,失去她时所作的《述悲赋》。
乾隆帝无限爱怜地望着皇后。他要带皇后巡视海晏河清的天下。殿外停着玉辂,八条金龙昂首摆尾,无数凤凰在天空里飞舞盘旋。登上玉辂,金龙腾空飞起,凤凰高飞开道,四周五彩云霞,旌旗遮天蔽日。
俯瞰人间——西南半壁烽烟四起,熊熊大火铺天盖地蔓延;中原大河横流,吞噬无数良田村落,处处荒草坟冢;海上天空如墨,电闪雷鸣,滔天巨浪将亿万船只拍得粉身碎骨……天地间充斥着愁云惨雾,哭喊声无穷无尽。
一处金碧辉煌,戏台上正唱宫廷大戏《四海升平》。文昌帝君带领天神天将、四海龙王、潮神风神、雷公电母、金童玉女向一位皇帝叩贺。
只见贺道:“天子至德怀柔,百灵效顺。果然四海升平也。依旧是碧津华屋风光好……”
忽然一把天火降下,文昌帝君,天神生灵都飞去不见,只剩下皇帝和无数蟒袍貂褂的官员,在大火中挣扎逃窜……
一阵仙乐传来,乾隆帝猛地惊醒。回过神四处张望,哪有皇后身影!宴会已经进入尾声,乐署奏乐曲,唱道:
“云何致太平,睾然望皇衢。……子孙振绳绳,百千万亿馀!”
他的子孙们,正跪在殿里谢恩。
2.毓庆宫
(1)
毓庆宫夹在奉先殿斋宫中间,是一处狭长四进宫院。
三年前,嘉庆立为储君,内务府花二万一千六百两银子扩建宫殿:祥旭门、惇本殿往南挪盖,十几间值房改拆成围房,正殿加盖前殿,后照殿又添东西六间游廊,改建后,毓庆宫更显清秀,幽静。
嘉庆请帝师朱珪为书房起名“味余书室”,“知不足斋”“委婉别藏”分别作斋宿和藏书之所。处理完朝务,在毓庆宫研习经史作诗临帖,俨然一位隐士。
恭送太上皇回养心殿,傍晚在“味余书室”,嘉庆召见十一王爷成亲王,八王爷仪郡王。
前星门两侧站十几名带刀侍卫。成亲王打眼一瞧,科尔沁郡王索特纳木多布斋领班,胸前系崭新八宝荷包——他是当今驸马,新年来京朝贺,不想皇上给了新差使。两人素来相熟,这时索王紧绷着脸,冲成亲王仪郡王一点头,算见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