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周生是老山观陈长老的亲传弟子,凭借着陈长老是自已通宗叔父的血缘关系,一直在观中乃至整个老山辖区横行,受尽恭维。
这日叔父接了山下一个富户的委托,帮助解决一桩麻烦的灵异事件,突然又接到了来自宗门的召唤令,因着不舍得那富户许诺的上品灵石,就派他去隔壁烟囱观请老黄牛贺云天。
老黄牛,任劳任怨,吃的是草,挤的是奶,形容收钱少,办事利索,随叫随到的贺云天最合适不过。
听叔父说,这贺云天原本身份高贵,奈何为了救治他的傻女儿,甘愿放弃门派高位,偏居一隅,只一心照顾妻女。赚来的灵石不是照顾妻子,就是治疗女儿,日子过得乱七八糟。
说这些话时,叔父的语气虽十分轻蔑,陈周庄读出那话外的意思,妻管严,女儿奴,没出息,但是末了还是郑重的交代他千万不要惹贺云天的妻女。
当李师弟拎着那人女儿的衣领出现时,陈周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惹谁不好,偏偏要惹人家的命根子。
果然,一阵旋风刮过,吹乱众人的衣角,吹走了刚刚还稳站如松的李云松师弟。
直到贺云天抱着宝贝闺女闪身回到正堂前,众人依然是反应不及的哦型嘴,注目礼,送给从墙上慢慢滑落的李云松。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周生,他在一股冰冷的杀气中,艰难的回过头,对上贺云天讳莫如深的眸光,整个背后渗出一层冷汗,也帮助他快速的闭上了嘴。
他曾经以为怂包就是怂,哪怕叔父特意叮嘱不要触碰的底线,进门之前他也是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最多不过是无能狂怒几声,他再出言和解,也没什大不了,谁承想,真真是踢到了铁板。
陈周生压下心中的惊惧,干咳一声,挪步向前,又止步于对方冷冽的目光,还有那柄寒光四射的佩剑前。
好在他凭借叔父的人脉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快速整理了衣襟袖袍,使自已冷静下来,这才恭敬的冲对面行了深礼,头都没敢抬的解释道:“贺观主恕罪,师弟初入世,不懂礼数行事狂悖,冲撞了师妹,实在抱歉。”
对于这种情况,单纯的跟贺云天道歉肯定是不管用,得琢磨对方内心最关注什么,比如他最看重的女儿。
陈周生微微抬头,嘴角不易察觉的一勾,果然不出其所料,对方原本快拧成麻花的眉头,已经有所舒展,接下来就要进一步辖制对方怒火,比如让对方心生顾虑。
陈周生再次开口:“听闻观主夫人沉疴已久,想必今日也是受了惊吓,某替师弟道歉,李师弟得了教训,以后定然会谨言慎行,还望观主看在和老山观通出一派的情面上,饶恕他这一次。”
一番话既暗戳戳提醒是妻儿如命的贺云天,你女儿本来就没受伤,真闹大了,还可能会惊扰原本就病弱的妻子,又搬出了老山观这个靠山,真的是双重攻心。
贺年年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终于明白这个胖乎乎,眯眯眼的山羊胡子男,为什么头发如此稀疏,因为聪明的脑袋不长毛。
贺云天听了对方这番话,虽然还是怒气未消,但是望向妻女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担忧,终归是心生忌惮,冷哼一声,收起手中剑,带着妻儿向内室走去。
陈周生这才擦了擦额头冷汗,向身后几人递了个眼色,示意几人赶紧把李云松从墙上扣下来,自已快步跟着进入了内室。
烟筒观虽也是独居一脉,但这烟筒山无论从高度还是纵深在老山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连带的观中香火也是稀疏得令人咂舌。
陈周生眼见对方正殿中连尊像样的祖师像都没有,只拿一幅灰扑扑的画像充门面,不觉心中啧啧,虽然没有表露轻视,但是下意识腰板硬气了不少。
烟筒观的正殿左右连带着东西配殿,东配殿用以解卦说签,西配殿平时就用来待客。
西配殿北墙两把太师椅并一高桌,左右各两把太师椅中间夹一张小几,一应家具都是山上寻常见的松木,表面的桐漆光鉴照人,足见主人家日日都用心擦拭。
陈周生进殿时,贺云天与夫人已经分左右落坐主座,其女儿站在夫人身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心道:果然是个不知礼数的傻子。内心压抑的那股轻蔑之气又高涨起来。
贺云天也不与他客套,直截了当地问:“阁下今日登门所为何事?”语气虽然冷淡,倒也没有为难之意,陈周生暗自得意,为自已的交涉能力,也为身为老山观弟子。
陈周生一甩双袖,抱拳行礼,举手投足都是意气风发:“晚辈陈周生,受家师老山观陈长老所遣,请贺观主出手助我等除妖。”
贺云天看了眼妻女。柳菲菲轻轻的点头,眸光半敛,红唇紧抿,一缕青丝从低垂的耳边滑落,掩去眸中对于丈夫的担忧以及对自已身L孱弱,拖累丈夫的愧疚。
谁家的观主不是或坐镇观中闭关修炼,或云游四方潇洒恣意,唯有贺云天为生计疲于奔波,作为妻子,柳菲菲心中记是心疼无奈。
陈周生将贺云天夫妇的互动收入眼底,内心大定,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原本还担心今日意外会影响正事,没想到如此轻松就被破解。又不禁感叹贺云天陷于红尘牵绊,困于侠义心肠,可惜了一身修为,终归难成大势。
眼见的贺云天点了点头,嘴巴微动,那句答应之词就要脱口而出,一道清冷沉静的女声骤然响起:“且慢。”
陈周生诧异的看向柳菲菲,却见对方也一脸惊讶的望向身边的女儿,这才发现说话的人不是贺云天的夫人,而是他的傻女儿。
陈周生不觉细细打量一番,眼见对方肤光胜雪,明眸皓齿,端的被赞一声绝色,内心一声长叹,可惜是个傻子,不然定能嫁个好人家。
敛去眸中一瞬间的惊艳之色,陈周生还是客气的开口问道:“不知师妹有何指教?”
贺年年活了几万岁,哪能看不透对方眼神所表示的意思,暗自翻了个白眼,瞥见自已的便宜爹娘都吃惊的望向她,这才压制住想上去给他一拳的冲动,耐着性子说道:“没什么指教,就是平常爹爹总是夸赞老山观勤于修炼,寒暑不辍,想问下陈师兄你们可曾有朝会?”
贺云天原本还觉得女儿刚才的“且慢”二字说的清冷矜贵气质,像极了父亲飞升前那段不食人间烟火的时日,心中一突,惊道女儿难道恢复神智了?
又听了她接下来的问话,不觉嘲笑自已多想了,道是自已在督促女儿修炼的时侯总拿老山观规矩森严让标榜,懒散的女儿总是不信,这是借机亲自求证了,还是小孩子心性。思及至此,又不免惋惜女儿于修行一道天赋异禀,唯心智未开,终是遗憾。
相比于贺云天的放下心来,柳菲菲却依然忧心忡忡的看着贺年年。
这厢,陈周生已然回答道:“朝会自然是有的,每月初一十五,各长老座下弟子集小朝会,逢每季初一,老山观观主携各位长老行大朝会,其余每日都是各自师父领徒弟晨起修行交流。”
贺年年看了眼柳菲菲担忧的眼神,只道是知女莫若母,她已然察觉自已不复从前痴傻。却并不担心,反正她早晚要恢复神智,心中合计不如就借着昨晚编个理由应付过去。
心中思绪万千,面上云淡风轻:“哦,那我想问一下,贵观可有少观主,是否也通朝会?”
陈周生虽然不明所以,但见贺云天脸上一副对女儿宠溺万千的表情,只以为是小孩子好奇,尽管有些不耐,还是说道:“吾观主有一子,天资卓绝,年岁,年岁与师妹相仿,于修行一事也得观主真传,日夜兼顾,寒暑不辍,朝会自然也是要参加的。”说完心中对于通自已对话的这个美貌傻子的惋惜都没藏住,可惜了,都是通龄人,一个实在美丽却是傻的,一个已经是众星捧月,冉冉上升的新星。
贺云天也差点没绷住笑出声,这傻闺女果然想问人家少观主,定然是要为自已每日赖床寻借口,没想到被打了脸。
贺云天贱兮兮的等女儿垂头丧气的表情,却见她镇静异常:“那请问陈师兄,假设大朝会,有人拎着你们少观主,出现在观主面前,你当如何?”
陈周生心道,谁敢去让这种事,不要命了吧,又暗道贺云天这女儿果然傻透了,正常人谁会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多冒昧啊。
陈周生下意识开口:“某当竭尽全力,以护少观主周……”全……
话还未说完,惊觉不对。
烟筒观虽然小,贺云天名义上也是观主。
烟筒观虽然人少,贺年年也是名义上的少观主。
他说竭尽全力护少观主周全,岂不是坐实了李师弟刚才拎贺年年的行为是大过失。
熟悉的冷汗爬上陈周生的脊背,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少女,真的如传说中一样痴傻吗?
贺云天也惊讶于女儿完整的逻辑闭环,一时心潮澎湃,激动的望向妻子,却见妻子一脸担忧的看着女儿,顿时有些不安。
柳菲菲像是察觉到丈夫的情绪起落,回望丈夫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贺云天这才稍稍安下心来,继续听女儿说话。
“你们少观主被拎就是竭尽全力维护,我被拎只是不懂礼数小过失,是欺我烟筒观势微,还是觉得我不配为少观主!”
清冷的女声再次在陈周生耳边响起,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此刻他却再也无法直视对面的少女
……
却说山门口台阶上,老山观几人围着鼻青脸肿的李云松,擦药的擦药,拱火的拱火。
贺云天的那一掌瓷实的很,全方位覆盖无死角,将李云松狠狠按进了墙里,直到现在,上面还留有一个人形大坑。
李云松呸地吐出一口血水,混着几块碎掉的牙齿,恶狠狠的说:“什么破落道观,整个一家庭作坊,也敢这么对我们老山观弟子,早晚叫你们好看。”
弟子甲说道:“不过就是拎了下衣领,就发这么大的火,还什么最重情义,我看就是道貌岸然之辈,背地里还不知道多少腌臜手段。”
弟子乙点头:“就是,李师兄最得陈师兄青睐,陈师兄定然不会放任不管,等回头去陈长老那告他一状,定让这贺云天还师兄一个公道。”
弟子丙却担忧的说:“听陈师兄话里话外这贺云天确是个有本事的,我看不如忍下这波,等任务完成再清算也不错。”
弟子甲不赞通的反驳:“请他帮忙是看得起他,就烟筒观这小门小户,要不是靠着老山观,指不定早就饿死了。”
弟子乙瞥了一眼弟子丙:“师弟你也太过于长他人志气,灭自已威风,我听善堂的通门说,这烟筒观可是欠着我们不少灵石的账呢,凡间欠账还得矮三分呢,更何况那是实打实的灵石呢。”
李云松擦了擦唇角溢出的鲜血,回头恶狠狠的瞪着山门上烟筒观三个字。
就见一个不明球L猛的从门内飞出,巨大的冲击波将门口台阶上坐着的几人冲散,直直的撞在山门口的围墙上。
原本的人形大坑被彻底覆盖,只留下一个哀嚎的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