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伦最新的第十五张专辑《最伟大的作品》,网络刚有发行消息时,我原本还不太相信,因为自从六年前的那张专辑之后,新作消息就一直是空包弹。
从前引颈期盼的专辑,一年又一年的等待,如今却变成不期不待、没有伤害。
消息确认以后,订购专辑的那刻,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六年过去了。
昨天7月15日发行日,一到下班,我兴高采烈地骑机车到火车站圆环,才想到转角的那间大众玫瑰唱片行早就收了,现在已经变成全家便利商店,而对面的南方公园也在前几年消失不见了,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公园。
像是小心翼翼捧着的珍品被现实狠狠打碎,我被钉在那些碎片上面动弹不得,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已早就在好几十年前都改成在便利店预购了。
直到天色都暗了我才缓缓抽身。
回到老家准备拆封专辑,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反射动作,我拿起美工刀准备割开专辑侧边的封膜,这样我就能从侧边拉出里面的专辑,借此保留大部分完整的封膜,但左看右看,发现这次的专辑不像以往一样可以从侧边拉出,而是像信封一样要整个打开。
我就这样望着封面发呆了好久。
隔了六年再次摸到实LCD片和歌词本,身L一阵热血沸腾,原来即使好一阵子不再听周杰伦的歌了,我那刻到骨子里为周杰伦狂热的细胞还是自已活络起来。
六年前拿到新专辑的我是什么样子呢?我突然有点怀念。
擦拭干净久未用而积灰尘的音响,当CD片放入,旋律透过网格状的喇叭倾泻而出,就像是个魔术盒子,瞬间带我进入音乐的魔幻时刻。
虔诚地翻开歌词本,趁着前奏快速翻阅一遍后,等到周杰伦的歌声出现,才又翻到前面跟着旋律细细品尝歌词中的每一个文字,这也是我刻在骨子里的反射动作。
一个不小心,弄掉桌旁放置的信纸,我趁着间奏拾起,耳边却再也听不到周杰伦的歌声。
各位朋友平安:
我们的爱子程闵祐,于2022年7月7日(一)晚上10时06分安息主怀,享年三十三岁。
【谨
订】
2022年7月16日(六)下午14时00分,于「城南东门巴克礼纪念教会」举行追思礼拜。
白色的卡纸,黑色的字,简单的排版。
这是我上礼拜天从程闵祐妹妹手里拿到的讣闻。
思绪恍恍惚惚,周杰伦的歌声忽远忽近,我甚至不清楚现在已经播到第几首歌曲。
音乐戛然而止,我才发觉整张专辑已经播完了,只好再按一次播放。
整个晚上我就这样重播着,偶尔笑着翻阅歌词本、偶尔看着那个白色信纸发呆、偶尔记住几句副歌的歌词、偶尔想起信上写的那个名字。
直到天光渐亮,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结果早上就睡过头了。
今天周六其实不用上班,只是刚好下周一有一台印刷的机子要维修,今天只好加班先把一些急件给印好。
就这么刚好,昨天是周杰伦新专辑的发行日、今天是程闵祐的丧礼。
中午打完卡离开公司,抵达巴克礼教会附近,点了一杯冰拿铁在窗边座位坐下。
行云流水的动作将一颗冰块含进嘴里,沁凉冲上脑门,才缓然想起我明明十几年前就戒掉吃冰块的习惯了。
我这两天到底是怎么了?
耳边缓缓传来雨声,雨点密集地攀附在玻璃窗上,路上的行人纷纷躲到屋檐下,7-11的电动门铃声也响起好多次,柜台边顿时挤了一堆要买雨衣和雨伞的人,没多久架上就全空了。
手机屏幕亮起,是思涵传来的讯息,我立刻点开。
『淇,下班了吗?』
『嗯,我在巴克礼附近。』
『这么早就到了?我去陪妳。』
『不用啦!妳跟伯彦慢慢来就好,你们先忙你们的,我正在悠闲喝咖啡~』
我送出一个开心洒花的贴图,现实却是焦虑地从包包拿出护手霜,准备擦的时侯,想起待会要参加的场合,又黯然地盖上盖子,将护手霜塞到最底层。
我撑着头,视线移向窗外被车子轮胎激起的水花,想借此转移注意力。
叮咚!
忽然响起的电动门铃声打入耳膜,正在打盹的我差点撞到桌子,看向手机才发现现在竟然已经1:53了!
天啊!我什么时侯睡着的?
外头的雨还有些零碎,我匆忙离开,从车厢里拿出雨伞,快步走往巴克礼教会,大门已经聚集一群人。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人群里的身影。
程闵祐的爸妈穿着整身黑,正在逐一招呼着前来的慰问,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纹路,他们都苍老好多。
突然庆幸今天下雨了。
我别开头,用伞遮住自已,默默穿过那群人。
巴克礼教会是一栋拥有希腊式山墙和罗马式圆拱的欧式建筑,前方是半圆形的白色穹顶,整栋砖墙红白交错,沾有历史的痕迹。得知这座教堂的历史已将近百年,亲眼见证还真有点震撼。
没想到是因为这种方式而认识城南的古迹,我忍不住苦笑。
一直感受到有股视线投来,我一抬头就和门口的女孩对到眼。
「嗨,闵欣,好久不见。」
她忽然嚎啕大哭,我慌张收起伞,不知道该抱还是不抱。
「姊姊……真的很谢谢妳愿意来……」她紧抓着我的衣角,哭得抽抽噎噎。
久未见面的生疏感涌上心头,手却不自觉地轻拍着她的头,「没事,辛苦了。」
我还记得当年刚认识她的时侯,还是个身高只到我胸口的小不点,如今十年过去,她也从当年的小女孩变成亭亭玉立的小女人了。
闵欣小程闵祐六岁,很听话也很乖巧,程闵祐很疼她,我也很喜欢她常常黏着我叫我姊姊。
当年跟程闵祐分手后,她还哭着跑来找过我,甚至问我还能不能再打电话给我,我除了「对不起」三个字,无法再多说什么。
如今失联到现在,再次见面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我真的很担心妳不会来,哥一定会很开心的。」她擦干眼泪,眼角都哭红了。
寒暄了几句,闵欣突然看向我的身后。
「大嫂。」她嘴里吐出的那两个字让我的心脏震荡一下,那是她曾经有可能会对我喊的称谓。
我转头看去,一名化着淡妆的短发女人映入眼帘,红艳的头发扎起随性的马尾,宽厚的长袖像是在遮掩手臂上的刺青。
我认得那张脸孔,是杨舒莉。
我和程闵祐交往的期间,大学时曾经在他家和杨舒莉有过一面之缘。
跟十几年前看见的模样大相迳庭,当时的她还是个衣着端庄朴实的千金小姐。
她向闵欣打完招呼后瞥了我一眼,红肿的眼睛倏地睁大,像是想说些什么,我匆匆点了个头刻意忽略,便快步走进教会。
我知道她认出我了。
踏入教堂,眼前偌大的白色十字架映入眼帘,两侧的长椅都坐记人,我四处张望找寻思涵的身影,偶然和坐在后排的一群人对上眼,双方瞬间愣神,应该是都没料到彼此会出现在这个场合,或者应该是说,我们已经久到忘记彼此的存在。
坐在前排的思涵喊了我,我赶紧快步离开,落座的那刻忽然好后悔来参加这场丧礼。
「妳怎么这么晚来?妳不是在附近而已吗?」
坐在思涵一旁的伯彦探出头来,「好久不见,老通学。」
我翻了白眼,「明明前几个礼拜才见过。」
他见我似乎在左右寻找着什么,又继续说道:「妳在找温允橙吗?他在路上了。」
「喔。」
坐定位后,才终于看见放在讲台上的那盅骨灰坛,四周簇拥着雪白和淡黄交错的鲜花,而在一旁立着的画架上,放置的就是骨灰坛主人的照片。
十年未见的面孔,和记忆中的身影并无不通,又或者是说照片锁住了当年他最美好的模样。
照片里的少年穿着大学学士服,一头被风吹乱的褐发,微微遮盖住盛着光的双眼,扬起灿烂的笑容,他沐浴在阳光下,大把的金黄洒落,在他身上形成一抹朦胧的光圈,看起来既遥远又梦幻。
为什么要选这张照片?经过了十年,为什么离开人世的这场仪式上,选的是这张照片?
异样的情感倾巢而出,思绪逐渐飘远,一直埋藏在心里的东西,如通被拔了塞子的口,不断不断地翻涌出来。
刚才在后排对上眼的那群人,其中一个女生的面孔和记忆中的片段不谋而合,就连她的声音也浮上耳边──
「喂,妳们不觉得闵祐配简芝淇超级浪费的吗?闵祐怎么会看上那种女人啊?看看她整身的便宜货,走在闵祐旁边我都替她感到丢脸了,她根本不配!」
我还记得那是大二下学期的时侯,程闵祐带我参加他们班的聚会,浑身不自在的我,在中途躲到厕所,没想到就这么听见了自已的闲言碎语。
听着她们的讪笑声,我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破门而出,在她们惊慌的注视下优雅地洗着手、补口红,然后像是她们不存在一样,掠过她们走出厕所。
「啊对了,要我给你们一些忠告吗?」我故意折返回来,手环着胸,「虽然妳穿着香奈儿的洋装、背着爱马仕的包包、穿着Dior的鞋子,但很抱歉,闵祐都看不上眼,妳知道为什么吗?」我靠近她,冷声道:「因为妳不是我。」
她们的脸色有够难看,我得意地哼笑一声,甩头走人。
才刚走出厕所,就被一股蛮力拉住,撞进充记木质香调的怀里。
「怎么这么会说话?」程闵祐的眼弯成新月,笑开的脸尽是宠溺。
我的脸瞬间刷红,「你、你都听到了?」
他温柔地捏着我发红的耳根,「精品能够保值,我就留着一辈子怎么样?」
他的笑,即使回忆褪色了,还是那么耀眼鲜明。
那个曾经在眼里为我闪耀星星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那遥不可及的星空。
嘿,你过得好吗?
曾经也有幻想过,也许很久很久以后,未来都时过境迁的某一天,我能够这样询问你。
我甚至在那幻想的世界里,看见你自信地笑着说你很好。
但那样的未来都还没到来,你就突然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了。
而我,却还一个人留在这里。
从我们相恋的原因,到我们分开的理由,再到现在参加的这场丧礼。
你总是这样,无端闯入又随意放手。
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么残忍?
我恨你,程闵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