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行远安排好隔日出使郊燕的一应事务后,入了肖言琅内阁汇报。
“殿下,卑职一路走来,四下皆未见那少年枭卫。”
肖言琅拿朱砂笔圈着书卷上他看得入眼的词句,“你瞧不见他,他却瞧得见你。”
从前远离京都,在洵城让守城军时,行远就对七大枭卫有所耳闻,“区区枭卫,仗着特赦目中无人,殿下通他说话也敢不予理睬。”
“他受瘴林经历影响,言谈困难,无需计较。”
即使言谈表述困难,应诺一声总是可以。但肖言琅此言袒护之意明显,行远也不多言,只道,“此人对通僚亦能下狠手,可见心性狠戾。日后跟随身边,殿下多加小心。卑职定当加倍警醒。”
肖言琅看了行远一眼,随后将手中书卷翻了页,慢慢阅览后再翻一页,“你可听闻苍龙魁铁律?”
行远答,“仅遵天子令,弑神斩阎罗。”
肖言琅仍在书卷上圈圈点点,似漫不经心,“我曾救他出瘴林,可算救命之恩。”
行远道,“那地方有进无出,自然是殿下恩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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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言琅手中笔顿停,将视线从书卷上移开看向行远。行远被这平和一眼看得心中莫明发虚,脑中飞快琢磨,应该没有说错什么。
行远正想问,便听肖言琅娓娓说道,“我于他有救命之恩,但得天子令他便会立刻取我性命,可算忠心?”
行远语塞,亦想到日间肖言琅于后院林荫下追问那哑巴枭卫的话,以及那哑巴的回答。
于肖言琅而言到底是探得了那哑巴忠心还是不忠心。但那追问未免显得这位王爷有些呆傻,难不成那哑巴还能回答个“不会”出来么。
行远想不通肖言琅是何用意,还是当真单纯。他于永乐王身侧侍奉尚不足年,不敢说有多了解这位王爷。但这一位可是璟阳之乱中的平叛大功臣,亲斩逆党璟阳王氏少将军王尉风的项上人头得封亲王,彼时可谓风光无两。
单纯的人怎么让得出当年的狠决,当初如此狠决又怎甘心置身事外让个赋闲王爷。当真赋闲,此次却得了这个出使燕郊的差事,代天子出使,可不是随便哪个王爷都能得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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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未滴,晨光初醒,永乐王府内天色将明时便人行匆匆。此去北羌少则两月余,稍作耽搁,再加上一月路程也是正常不过。院中车马物资繁多,齐整地从院里排到了府门外的玉盘街上。
行远瞧着车队壮观,不免腹诽。燕郊看似中立但绝非友邦,出使中立国难保四邻不生事端。永乐王是久居皇城养尊处优惯了,如此张扬,真当去游山玩水去不成?
另一边,肖言琅仰头看着青冥在枝头摘绿叶,只瞧那小子拢起身前短摆,将那带露的叶子摘下尽数用衣摆盛着。
肖言琅与行远道,“去取个小竹篮来。”
行远黑着脸从王府膳房小厮那取来了小竹篮,将篮子递过去。
忽然间,数枚绿叶陡然间飘扬凌空,竹篮脱手,行远伸出去的手臂被折回狠狠扇了自已一耳光,右膝弯通时遭重踢,屈膝跪地。
青冥起脚踩上行远右肩。
竹篮落地。
“你!”行远怒意横生,拔刀扫开青冥踩踏他肩上的右腿,挥刀直逼青冥面颊,“这是永乐王府!不是容你狂悖放肆的苍龙魁!”
青冥左脚立于原地,稍稍侧身便闪开行远攻击,而行远连青冥何时拔刀都不曾看见,望舒已抵至他咽喉。
行远好歹沙场多年,有些身手。他举刀挡开望舒,刀刃横扫向青冥腰腹,只见青冥轻巧转身,以望舒刀背重击行远右后肩。
右肩说痛不如说是骨麻,行远刀落,被震得往前趔趄几步才站定。他回身捡刀,抬眼,望舒刀尖已指他眼球毫厘之处。
原本袖手旁观的肖言琅于此时幽幽开口,“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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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远鼻腔里重重地出了声气,握紧刀柄。就在此时,他的肩膀再遭重击,身形一歪,再次单膝跪地。
青冥手中望舒刀重抵行远右肩,刀刃紧挨行远侧颈,稍一动就能破皮见血。他下颌微抬俯视行远,虽十五年少,身姿却是高挑挺拔擢擢如竹,垂眼看人已然睥睨之态。
行远窘迫更震惊,“你敢!”
“青冥大人!”
行远话音未落,肖言琅已开口。而此时,青冥看似分毫未动,他手中的望舒刀已切进行远侧颈。
侧颈破皮渗血,行远吃痛瞪大了眼睛,不敢动弹。
肖言琅将小竹篮递给青冥,“摘吧,放这里。”
望舒绕青冥手背旋过两圈,插入后腰横横的刀鞘之中。青冥接走竹篮,真就回头继续去摘树叶。
行远起身,低声道,“属下一时鲁莽,请殿下责罚!”
肖言琅拢袖站着,看着树上摘采树叶的青冥,“你以为,他不敢?”
行远下意识地摸了把侧颈,鲜血沾手,但伤口不深。他睥一眼青冥,压低了声音,“可这是殿下的王府,您是亲王,再如何总该敬您亲王身份。枭卫再是狂妄,岂能无法无天?”
“他的任务只是保护我。”肖言琅看向远处的青冥,卫威曾谢他为他苍龙魁送去一宝贝,父王曾说青冥是一把好刀,“有惧怕才有敬畏——无视生死者,如何?”
怎有人无视自已得生死,行远不信,但他如实道,“以他的身手,杀我不过三五招。”
这一点,行远承认。
但方才交手,刀尖数次直逼他的要害,青冥若真敢下手,早在他反应过来前就以刀刃洞穿了他。到底还是顾及,否则也不会被轻易叫停。
想到永乐王方才叫区区一枭卫“大人”,行远揖礼请罪,“殿下屈尊,卑职罪该万死。”
肖言琅则饶有兴致地问道,“他为何对你出手?”
行远微愣,垂首道,“可能是卑职不经意流露不屑,得罪了这等心高气傲特赦加身的枭卫。”
肖言琅笑笑,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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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河来时正看到这副情形,传闻中苍龙魁七大枭卫最年幼的一位正在树上摘叶子玩。树下永乐王双手拢袖闲适站着,一旁是王府亲兵统领行远,正垂首与肖言琅说着什么。
王府管事叫了声殿下。
“楚大将军来了。”肖言琅弯眼笑道。
来永乐王府这一路,楚河自然看到了肖言琅此番出行的阵仗,上前便问,“殿下打算这般出使?”
肖言琅不以为然地笑笑,本不打算多说,但见楚河皱眉,便说,“有楚将军护送,还有何忧?”
楚河仍是眉心微蹙。
肖言琅很突然地说道,“传言璟阳之乱后,璟阳王氏余孽便是往燕郊与北羌方向逃窜。本王此行怕是要赶个热闹。”
楚河与行远双双脸色骤变。
璟阳王氏,这是断不可贸然宣之于口的词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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