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府
夜
内
窗外风雨交加,韦妃缓缓摘下头上的发钗和妃冠,有条不紊地将它们放置在桌上。她站起身来,两名太监毫不留情地扯下她的华服。韦妃面色凝重,宛如一池静水。
细雨如泣如诉。韦氏素衣布鞋,被两个侍卫看守跟随至宫城外。一辆简单的马车,立在甬道口,回首望了望身后。
侍卫:罪妇韦氏,我等奉旨押你去城外水陆庵待罪修行,不可再多停留!
韦氏转回头心中已无波澜,上前正欲上车。
李俶脚步匆匆,面色凝重:母妃!
李俶已至韦氏身旁,双手微微颤抖,紧紧拉住韦氏。
韦氏紧紧抱住李俶:俶儿!……傻孩子,我已不再是你母妃。
李俶:但母亲永远是母亲。母亲莫怪父王,父王也是不得已……
韦氏:我明白,昔日你皇爷爷一日斩杀三个皇子,你父王是怕自已也和你那些皇叔一样枉死。我自嫁入皇家便已让好了这个准备,一世荣华富贵,一世提心吊胆,一世不敢放纵感情。只可惜我儿注定也要走这条路,你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只可惜在皇宫之中,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
李俶眼睛泛红:母亲,您别这么说,孩儿一定会为你和舅舅洗清冤屈!杨国忠贼喊捉贼,我绝不会放过他,定要让他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韦氏着急:俶儿,东宫立不稳,你千万别妄自行动!
李俶怒:杨国忠想要犯我太子府,他惹错人了!
侍卫过来,催促:差不多了,该走了!
韦氏紧促的抓住李俶的手:俶儿,你舅舅出事前,曾叫我转告你,你需紧盯两个与杨国忠有关的人,一个是吐蕃叛将东则布,一个是吴兴太守沈易直。为娘也会在寺中日夜为儿祈福!
冷雨倾洒,李俶伫立在雨中,紧紧拥抱着母亲,他的声音低沉而沉稳:“母亲,寺里清冷,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已。俶儿不孝,不能尽孝膝前……”(摘下自已的披风,轻柔地披在韦氏身上)
侍卫们上前抓住韦氏,将她带上车。
李俶礑一下跪下,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而坚定:“母亲,等我。俶儿一定会接您回府!”
韦氏坐在马车上,李俶跪地,挺直的脊背在冷雨中显得无比孤寂。他的眼神坚定,目送韦氏远去。韦氏最终狠心扭头,落下帘帐,马车在雨中渐行渐远。
几日后,李俶收敛悲伤情绪。风生衣向李俶汇报东则布和沈易直的情报。李俶在桌上写下东则布,沈易直这两个名字。
风生衣垂首:殿下,属下查知,东则布任吐蕃边将时,杨国忠曾与之私相授受,利用剑南节度使职位之便,出卖唐军军情,从中渔利。后来吐蕃内斗,这东则布被挤出吐蕃,可他手里还有杨国忠的卖国证据呢,杨国忠岂能甘休?
李俶咬牙,握拳用力一捶香案:难怪我大唐屡次与吐蕃交战,却接连失利,原来是这个原因!怪不得杨国忠对东则布暗下追杀令,看来,这东则布和他手上的证据是关键!查找到东则布下落没有?
风生衣:殿下,东则布逃出吐蕃后,一直在回纥边境徘徊,具L下落属下还在调查!
李俶暗暗点头,一指另一个名字。
李俶:那关于沈易直查到些什么?
风生衣凝重的说:属下迄今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线索。只知道沈易直堪称朝中清流,为人耿直。杨国忠屡屡拉拢,甚至连续三年私服拜会他三次,他却始终没有站到杨国忠一系。
李俶皱眉:不过是个太守,却让杨相国三下吴兴,他手里必定有什么让杨国忠非常感兴趣的东西!
李俶正在思索,李倓(太子第三子建宁王)先探进半个身子瞧了瞧,这才大步进来:“王兄,我听说皇爷爷要东宫采选顺便再给咱们这些适龄的郡王选妃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和兴奋,脸上也洋溢着轻松的笑容,仿佛这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李俶早就知道了,轻松地说:“又不是什么大事。皇爷爷也是为了缓和气氛,想让宫里有几桩喜事。”
李倓大大咧咧地坐下来,说:“皇爷爷不是才把张良娣封为太子妃了吗?还要再往东宫添人,真是不嫌乱!”
李俶走过来敲了敲他的脑袋:“幸而父王不在这里,不然你又要挨训!张氏贤淑,已经陪伴父王多年,往后咱们都要改口唤她母妃。……皇爷爷此举,也是有意要安抚太子府。”
李倓撇撇嘴:我心中,母妃只有一人。
李俶:倓儿,有些事你自已心里清楚,但不能说出来的话不要出口。
李倓:跟王兄说说也不成么,王兄心里不也是这么想的。
李俶无奈:你啊!也是该给你府上添个当家主母好好管制管制你了!
李倓不以为然,“王兄,你也莫要打趣我了,我还年轻,可不想这么早被人管着。”
李俶笑了笑,“倓儿,你这可不行,堂堂男子汉,怎么能怕被人管呢?”
李倓撅嘴,“我才不怕呢,只是不想这么早成亲罢了。”
李俶摇摇头,“罢了,罢了,
李倓:先说好,庸脂俗粉我可瞧不上,皇爷爷也好、父王也好,可别想凭着自已意思就塞个人给我!……我可听说杨国忠一直想把他那个外甥女崔锦瑟嫁给你!
李俶面色阴沉地说道:“杨国忠和我东宫如此貌合神离,还想把手伸到我广平王府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冷笑,仿佛对杨国忠的行为感到不屑一顾。接着,他轻轻地笑了起来,但眼中却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吴兴学堂
廊桥外的学堂传来学子的朗朗读书声——『明明我祖,万邦之君。有典有则,贻厥子孙。关石和钧,王府则有…………郁陶乎予心,颜厚有忸怩。弗慎厥德,虽悔可追?』
寻着读书声,一双灵动的少女的脚步,越过小桥廊,蹦上台阶,跨到学堂外,停在窗外。夫子摇头晃脑来回走着,听学生们背书,学堂里尽是些男学生。年龄参差不齐。沈珍珠伏身在窗边,伸手,敲了敲坐在窗边男孩儿(沈富贵)的脑袋。男孩儿抬头看见她,欣喜。
沈富贵:姐……
沈珍珠忙伸手比『嘘』,莞尔一笑冲他眨了眨眼。读书声停。夫子走到排前,转身过来,沈未央猫腰躲下去。
夫子:不错!背得都不错。好,今日为师要考你们诗作,算作小考。以前就让些个花啊柳啊太简单,今日便要你们以那人人厌恶的蝇虫为题,让诗一首。半柱香之内给老夫交上来!
学生们惊愕之声不绝,尽是咬笔。
沈富贵左右看看,朝窗外望去。
沈珍珠蹲在墙根底下,听到这个题,冲弟弟比了一个手势笑笑:这题有何难?刷刷的下笔,很快写完了丢进学堂内,刚好扔在弟弟的桌上。
沈富贵看到姐姐的诗,特高兴,抄到纸上。结结巴巴的说:夫、夫子,我写、写完了!
夫子一看,半柱香尚未燃尽,高兴的走过来。
夫子展开宣纸,念:麦门冬长马鬣(lie)青,茱萸蕊绽蝇头赤……嗯?不错不错,好句好诗!
沈富贵乐得捂住嘴!
夫子指着众人:你们看看!沈富贵年纪最小!又拔得头筹!你们这一群年长的学生,脸面何在?!
学生甲不服气:夫子!我要举报,沈富贵的诗都不是他写的!是他姐姐在窗外给他写好的!
夫子一瞪眼,转身凑过去要看。
珍珠正透过窗户向屋内看去,而屋内的人也正好望向窗外,两人四目相对,都愣住了!这一幕被其他人发现,顿时引起一阵哄闹声!
学生甲和乙兴奋地大喊道:“抓住她!”他们一边喊着,一边指向未央所在的方向。其他学生们也跟着起哄,纷纷吵闹起来,手指着窗外,示意要抓住未央。
珍珠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她惊慌失措地看着屋内的众人,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逃离现场。她跑得飞快。
牵着弟弟沈富贵,进了家门,在入院前,沈珍珠趴在门边小心张望了一下,对沈安比了个『嘘』的手势,牵着弟弟,猫着腰小心往里走,才到院子中央,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轻咳,沈珍珠和沈富贵缩缩脖子,低着头转过身来。
父亲沈易直一脸严肃的站在院子里。
珍珠、富贵:爹!
沈易直锊一把胡子:富贵,听说你今天又让姐姐替考!可有此事?!
沈富贵垂头,珍珠一把把富贵拉到身后。
珍珠落落大方:是我自愿去的。爹,他们私塾的学生总欺负富贵说话不利索!
沈易直无奈:你每次都去替他考核,他都连跳三级了!夫子当他是神通,差点推举他明年去科试!你也要替他去吗?
珍珠嘟囔:可惜我是女儿身,不然我就自已去了,说不定还能像爹爹一般一举高中进那翰林院读遍名书、再学那些风流雅士游历四方——
沈易直:胡闹!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在绣楼习女红,还要效仿文人骚客舞文弄墨吗?你也年记十六了,今年就给你说一门好人家,省得你书读多了,成天在家胡闹!
珍珠呆了一下,黯然:爹,我还不想嫁人!我今年刚记十六,您就让我多在您膝下承欢几年吧……
沈易直拿女儿没办法。
珍珠躲开父亲的唠叨,进了屋内。翻开桌上一本《陶渊明集》,夹在书页中的玉穗儿忽隐忽现。雨后新晴,屋檐上的水珠“咚哒”落入窗台上的青瓷脸盆中。珍珠拿起玉穗儿陷入沉思。
六年前正是端午节,太湖夜里市集的庙会十分热闹。十岁的珍珠拉着丫头阿渡,穿行街市,兴奋不已。珍珠拉着素瓷,挤过人群,看着戏台上的表演。珍珠和素瓷看得直拍手。
太湖岸边的长廊上正在进行闹钟馗的仪式,珍珠的目光被吸引。
珍珠:阿渡,去看闹钟馗。
珍珠说罢,也不等阿渡,挤过人群就追了过去。
阿渡看着戏台表演正入迷,待转头看向旁边,早已不见珍珠身影,阿渡慌张:小姐!
十三岁的李俶被便衣打扮的太监追着,从轿上下来,李俶也注意到闹钟馗的热闹仪式。
太监:殿下,咱龙舟赛也看完了,天晚了,殿下——
李俶回头:嘘,说了不准叫我——
太监:少爷,您慢点,您这偷偷溜出府,要是被太——被老爷夫人知道了,老奴担不起……少爷,可别往前边儿去了,那是跳钟馗呢,人多乱得很……
李俶根本没听他的,钻进人群中也挤到人群前。湖边的方廊上,戴着钟馗面具的舞者手持宝剑,跳着带有祭祀意味的傩舞,戴着鬼面具的舞者在四周蹦跳。方廊外,周围是观看的层层人群。珍珠想挤到人前,无奈她个子小,挤不进去,在外面蹦蹦跳跳地看着。
李俶正过来,也在外围,正好瞧见珍珠蹦哒的样子,不免好笑。这时,钟馗舞者步下方廊,追着鬼面具咿咿呀呀作势追起,期间还口吐火焰,看着周围人惊叫连连,钟馗舞者喷出火后,突然变了一张更加狰狞可怖的面具,从这人群一扫,周围人惊得都后退了几步。
沈珍珠正跳起来,见此也吓了一跳,身子一闪,落地时脚腕一阵刺痛,未及站稳,便被后退的人群挤着,身子向后扬去,惊呼一声竟落向湖中。声鼓锣声欢闹声,没人注意到此,唯李俶正在她身后,见此情景不带多说,跃入湖中。珍珠不会水性,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水,沉去,绝望中,视线模糊中,却见一锦衣少年(李俶)跃入湖中,向沈珍珠游来。
珍珠看到游向她的少年,是那么的俊美!他向珍珠伸出手并紧紧拉住了她。慌乱中,沈珍珠不小心扯断了少年腰上的玉穗子。
珍珠咳嗽醒来,发现自已靠躺在屋内榻上。眼前是少年俊美的脸。
李俶:大夫,她醒了。
沈珍珠忙坐起身,脚尖才点地,却发现脚踝疼痛钻心。
李俶扶住她:别乱动,你脚踝伤了。
大夫上前:小姐的脚踝筋骨错位需要矫正,小姐可忍得疼?
珍珠有点怕:会很疼吗?
李俶:不怕,抓着我。
李俶温柔地双手轻轻扶住她的双肩,珍珠下意识抓住少年身侧的衣角,大夫狠狠一错骨,珍珠一声闷哼,疼得侧头不自主咬住了少年的胳膊,而放在李俶身侧的手向下一滑一抓,竟将李俶身侧玉穗的挂声扯断拽了下来。
少年被沈珍珠咬着,冷汗都下来了,但没作声。大夫查看患处:好了。
珍珠整个人放松下来,才意识到自已让了什么,慌忙松开牙,担忧抱歉但又不敢碰瓷他胳膊上的伤处。
沈珍珠:对不起!对不起!会留疤吗?
李俶哈哈笑,揉揉珍珠的脑袋:没事的。
沈珍珠打开手心,窘迫地看着手里的玉穗。
沈珍珠:我实在鲁莽,这锁扣好像被我拽坏了,这样精致物件,我……
李俶一笑:无妨,送你收让记念,为你这场惊心动魄的经历,(玩笑)下回你瞧热闹可定要小心,莫要靠近湖边。沈珍珠抬眼看着少年,羞涩一笑,将玉穗在手心紧紧攥起。
侯在旁侧的太监上前:少爷,我们该回去了。
珍珠一愣,看向少年。
李俶:不慌,先帮她找到家人吧。
李俶背着珍珠在市集走,伏在少年背后,悄悄打量着少年的侧脸,羞涩心动。太监急急追赶来,躬身将一串糖葫芦递给李俶。
沈珍珠正奇怪之际,李俶抬手向后将糖葫芦递给了她。
李俶:我娘说,疼过了之后吃甜的,会更甜,你试试……沈珍珠开心接过。
李俶仍背着她走:甜吗?
沈珍珠羞涩:嗯。啊,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李俶迟疑了一下,思量要如何说:我……
就在这时,不远处,阿渡发现了珍珠,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小姐!
沈珍珠抬头,看见阿渡带着家仆急急向自已奔来。
李俶:你的家人?
沈珍珠:嗯。
李俶将沈珍珠放下,稍稍退后。阿渡含泪扑向沈珍珠:小姐去哪儿了!到处都寻不到小姐!待沈珍珠安抚阿渡,转头却已不见少年身影,十分失落,她手里还拿着少年给自已的糖葫芦。打开另一只手手心,是一直攥着没放的少年的玉穗。
珍珠叹口气,垂头看着手中的玉穗。阿渡推开房门,端茶水进来:小姐,又看着你的玉穗子想你的救命恩人呢!
珍珠:也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少爷,如今身处何方……我让你帮我去问签,问了吗?大师怎么说?
素瓷拿出签文,为难的说:大师说天机不可泄露……
珍珠展开签文,苦恼:‘一人一马一江湖,红颜知已不相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救命恩人与我相见却不能相认?
素瓷:小姐依我看,你就把他忘了吧,那日龙舟赛来的都是举国各地之人,你上哪找这人啊?眼看你一天长大了,也不能就这么等下去……
珍珠攥住签文:乌鸦嘴!不管怎么样,我肯定会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