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小说 > 都市小说 > 茧影 > 第6章  最后的自白6.0
经过之前两轮,所有人似乎都觉出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童谣再度响起,手绢继续传递。这一次熊和狐狸轻松不少,反而是剩下的三人沉重感加剧,气压很低。
手绢最终停在许栀手中,所有人的视线也跟着定格在她身上。
大难不死,求生欲当前,无限放大了狐狸和熊所有潜在的暴戾,他们失了智,只想逼着许栀赶紧下决定。
狼和兔子沉默相拥,不吱声,狼安慰兔子的同时不忘对许栀说:“没事的,投我就行。”
“老公......”兔子捂面嘤咛,心里却已经做好了和爱人一起赴死的准备。
反观许栀的行为却十分反常,她没有即刻说出自己的判断,而是在反复诵读着游戏规则,就像得了失心疯。
许栀久久没有发声,时间却在分秒间浪费,狐狸受不了这种无休止的折磨,一拍桌面站起来,扭头告诫许栀:“你以为圣母行为就不会杀死人,你不投,大家最终也是一起困死在这里。”
“投我吧,”兔子难得勇敢一次,挣开狼的怀抱,坚定开口,“你现在能投的选项只剩下我和狼,投我吧,反正......我本来也不想活了......”
她最后的半句话细若蚊吟,但每个字却又如千斤般压在许栀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选兔子么?明明每个人的话都足够伤人,从心而论,她觉得恶劣程度不相上下。
她无法说服自己,撇开一团乱麻的二选一抉择,脑中另辟蹊径,似乎有个大胆的想法倏地萌发,紧接着问众人:“你们真的觉得凶手只有一个人么?”
狐狸将头窝在细长的双臂间,声音闷闷传来:“总之规则就是得找到一个投出去,不然就是一起死,横竖得选一个。”
兔子抽泣着:“但......那些话又不是我们说的,为什么要我们承担?”
熊显然也认同许栀的话,但无能为力到只能暴躁地拽扯自己的头发,近乎崩溃边缘:“现在说这些有用么,这狗日的密室就是要我们自相残杀,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复杂残忍的游戏,只能说早死早超生。猫,你投吧,二选一,总有一半的希望。”
“等等,”许栀忍不住激动起来,“游戏规则里说要找出真正的凶手,其实并没有言明凶手数量。”
狼眼睛一亮,紧跟着点头附和:“所以凶手范围可以扩大。”
熊依旧不明所以:“你们在说什么啊......”
许栀站起来,试图喊回大家的判断:“这场网暴中凶手原本就不是一个人,为什么我们要执着于只选一个。就好像现实中的网暴,各种各样的辱骂都汇集到一个人身上,从来就不止是一个人的战场。”
狐狸似乎有点听明白了,跟着点了下头:“所以你觉得是凶手应该是......在场的所有人?这个投法我倒是没想过,但确实规则没规定凶手个数,所以应该......是可行的!”
“没错,”许栀用力点头,“每个人都在网上发布了戳心的恶毒话,如果要区分谁比谁更恶劣,不如说大家都是刽子手,试问这五段评论里,哪一段不扎心,哪一段不是对准了这个女孩最痛处戳,这点大家都有共识吧?”
“说得有道理,”熊终于跟上节奏了,“都是躲在网上的键盘手,说到底谁比谁干净,都特么是阴暗的蛆。”
许栀已经有头绪了,继续分析形势:“大家仔细想想,现在我投兔子或者是狼的任何一个,道理都是充足但又不充分,前两轮已经算是试水了,熊和狐狸都不是正确答案,但我们都知道他们的发言也并不无辜。既然每个人都说了恶毒的话,那凶手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们所有人,最后一次机会,投对才能活。”
“投所有人,这就是我的选择,还有一点时间如果大家有更好的答案可以反驳我,不然我会按自己的意愿选在场所有人,”许栀这下一点不怵了,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她很小就读过伏尔泰的这句话,用在这一刻实在精准。
她经历过网暴,作为前热销杂志的资深编辑,她很清楚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但从没想过网暴会确确实实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她记得那次的专栏是对电影节中一部以女性题材为主的获奖纪录片展开的讨论。耗费了她一个月的日夜不休,做了不少前期调研和资料搜集,还兜兜转转约了不下十个活跃在不同职场的女性作为采访对象。
她自认为站在较为客观的视角下,点出了当下女性的困境以及对女性互助的呼唤,同时也表扬了这部纪录片导演的细腻。
然而一周后,等来的却是网上铺天盖地对她的谩骂和嘲讽,点赞最多的说她媚男,跪舔有名气的男导。
有人甚至挖出了她的微博,断章取义之后得出了她是个打着女权牌子赚吆喝的媚男党。
那一阵她正在筹备婚礼,沉浸在恋爱氛围中的她确实有在微博上分享自己的小女人的一面,偶尔也有对工作上遇到的猪队友女同事吐槽几句。
这一切错误地组合排列在一个不凑巧的时空下,将她钉死在了辱女媚男的耻辱柱上再也下不去。
网络时代,没有人的言论能经得起反复推敲。因为人性原本就不是非黑即白,而舆论却可以无限曲解。
谩骂升级后,逐步转变成诅咒和骚扰,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围。
哪怕她注销了微博,想要彻底远离网络,可那些躲在屏幕后的人还是不肯放过她。
他们开始无休止地人肉她,骚扰她,对着她宣泄所有的不满。
到最后她甚至开始扪心自问,她真的这么十恶不赦么?
她到底做了什么要被这么对待?明明她的发心不是这样的......
哪怕已经过去半年,那些阴霾都始终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最终成了心病。
她开始靠吃药抵住夜夜的失眠和惊恐,体重一个劲下降,原本被朋友称作小话痨的她变得沉默寡言,了无生气。
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她开始慢慢恢复,但这样的重创后,她产生了应激反应竟无法提笔创作,甚至看到电脑和键盘就生理性恶心。
往事不堪回首,但这一次作为旁观者围观了一场网暴,许栀只求能无愧于心。
最后一次尝试,倒计时还剩10分钟。
许栀环顾四周,大家皆是正襟危坐,刚才的一番提议显然在所有人心中都生了根,发了芽。
最后一轮定生死,她还是想听听狐狸和熊的意见,毕竟他们经历了前两轮的厮杀才刚获得一线生机。
“狐狸,熊,你们怎么说?”
“你随意吧,反正都这样了,我们也不能干涉,就算投票,三对二,我们也是少数服从多数,不过你讲的确实也有道理,”规则言明不能使用武力强迫,熊也无可奈何,否则他可能未必会完全支持许栀的判断。
狐狸无所谓地耸耸肩,总是不忘阴阳一通:“万一没赌对,倒也是个很大气的死法,符合你的风格,圣母。”
许栀不在乎他们心里怎么看她,决定继续加码:“我提议在我说出凶手答案的时候,大家可以自由发挥,和我一起分别说出理由,就当做是最后的独白,索性就在今天把憋在心里的话都吐干净了,机会难得,我相信游戏的设计者选择我们入局一定有他的理由。反正我们现实中也互相不认识,还是不要留下遗憾比较好。”
“我先来,”许栀将血手绢放在眼前,让那抹红直挺挺刺痛自己的双眼,直至模糊。
在代入了这半年多来的痛苦经历后,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就死者而言,我们所有人的发言都是致命的,代入......代入我自己的理解,兔子发表的言论里说到利用女权做掩护玩虚伪浪荡是我认为最扎心的,可能是有过类似的体验,我自己曾经也扬言不婚不育,丁克到底,后来遇到了爱的人,竟然慢慢转变思维,开始尝试接受每一个面的自己。生活中我依旧习惯向周围的女性友人普及女性觉醒和女性互助,只不过我也丢掉了以前的极端,更加包容,学会了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我以为自己的发心是好的就没问题,但没想到这一切会沦为别人攻击我的利刃。被自己信仰的观点抨击到体无完肤,对我来说.......很致命,会让我消沉很久,找不到生活的方向。”
她从没尝试过对着一桌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这么直截了当地剖开内心的伤口,但可能是因为戴着面具,又深陷生死绝境,她不想再藏着掖着,索性将心头压着的重石一下子轰开,落个自在。
说完了,她觉得悬在心口那股子闷气散了一半,好像真的没那么憋屈了。
“下一个我吧,”狐狸也颇为触动,她原本想着调侃许栀几句,想骂她没出息,为这点质疑就找不到生活的方向,但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
她看到那条染血的手绢,想到一直在硬撑的自己,转而深深叹了口气,难得不带任何尖锐,柔下声来:“我同意,我们所有人的发言都是压死女孩的稻草。有时候人坏起来真的没底线,光凭一张嘴,一段话就能完完全全否定一个人全部的努力。”
她一寸寸低下头去,鲜红的指甲交缠在一起,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斗争,几秒后“哎”了一声,摆摆手,终也是放下了心防:“反正熊也看出来了,没错,我就是做直播带货的。网上那点流言蜚语也算是看得多也听得多,总觉得自己早就百毒不侵了。我承认,自己也有过博眼球、赚流量的段子输出,有在直播间打过pk,求过打赏,也曾有过对同行落井下石的手段。但那都是我没日没夜辛苦熬出来的,骂我的人要是豁得出去,也可以来赚啊,凭什么躲在背后酸。我是拜金,但不是捞女,我赚辛苦钱,按时交税,遵守平台规定,我捞谁了,碍着谁了?但......就那些话,听多了确实烦得很,如果我不强势一点去杠去怼,谁又会管我死活,早就被唾沫淹死了。”
狐狸说完,熊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手却先行一步,接过手绢,像是为自己申辩:“要不是你一开始总是怼我,我也不会针对你。”
“我也说说吧,”大概是碍于面子,熊到底也没有为自己对狐狸的恶语道歉,毕竟她也有错,只是快速搪塞过去,眼神却瞟向另一边,不敢和她对视,自顾自娓娓道来,“我没读过几年书,但也知道口水能淹死人的道理,我们所有人的话确实都不中听。我这人平时就是个暴脾气,容易冲动说错话我承认,但还是讲义气的,是我责任范围的工作绝对不会推卸......就是没想到网络的传播速度这么快,随口编造的那么一小段玩意儿,能把人往死里造.......刚才有几次我臭脾气又上来了,吓到大家了,向大家道歉。”
“哎,这次来这么一遭,也算长见识了,憋心里这点话都给吐干净了,”熊原本挺拔的身躯往下塌了几寸,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下一个谁来。”
“我吧,”狼沉稳的嗓音响起,当先前发言的几个人都觉得他也会说出心声的时候,他却只是完成任务般按部就班淡淡然阐述,“我也认为所有在场人的言论刺激了女孩自杀,每个人都是凶手。她看到昏倒的环卫工人会第一时间冲上去帮忙,代表她本质善良,可能只是生活中性格不讨喜,但用到阴暗这样的字眼,确实恶毒。不应该因为爱好特殊,脾气执拗就被针对,毕竟谁没点脾气,谁没有野心,任何事情都只是观点不同而已。”
和前面三人相比,他的指控句句在理,却也显得十分有边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