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雨越下越大,蒋璈一手打着伞,另一只手摸在腰间的佩刀上。
“老朋友,咱们去办事吧。”
在文豫章的府邸,文豫章请了许多和尚,正在为他儿子的灵魂祈福超度。
老人家说,没了身躯的灵魂,若要入土为安,必须先超度,不然死不瞑目。
他不想儿子死不瞑目。
今天是朱元璋的重大节日,文豫章却连为自己的儿子穿上丧服的资格都被剥夺,他只穿着一袭素衣,默默敲击木鱼,诚挚地为儿子的亡灵祈祷。
“孩子,外面那帮人,全部都沉默了,没有谁敢跳出来。”
“你父亲我现在正等待着三法司开审,到时候,就是朱怀那小子来陪你一起赴黄泉之时!"
“没有人能够阻拦你爹,淮西那些勋贵也不行!"
“大义,哈,什么叫做大义?百姓认定的大义,那就是大义!百姓觉得朱怀该死,他就应该死!"
“他已经完蛋了,这件事越闹越大,你爹我已经在外界放出了消息,舆论的方向已经对我们有利!"
“我的儿子,你听到了吗街上的百姓,都在为你申冤,都在痛骂谴责朱怀!"
“他的日子不多了!这样邪恶的杀人魔,要是能活下来,简直是天理不容!"
屋外雨丝如细线,密密麻麻。
文豫章敲打着木鱼,内心却波澜壮阔,难以平静。
仇恨、怨毒、狠厉等复杂情绪在他的眼神里交错翻腾,让他面目有点扭曲,有点过于兴奋!
"老主人,请用点面吧。”
媳妇洪氏端来一碗面条,脸上透出疲惫,还带着几分愧疚。
文豫章是真的疼爱这个儿媳妇的,看见她惶恐的模样,他轻轻摇头说:“仇未得报,哪有胃口吃东西。”
“主人。”
洪氏轻声劝慰,“人缺不得饭食,吃饱了才有劲去报仇。”
文豫章叹了一口气,点了一下头:“好吧。”
食之无味,吞下两口便再没欲望,他说:“假如我遇上什么不幸,你就走吧,后院有逃生的秘密通道,万一出现危机,你就从此处逃离。”
洪氏脸色瞬间僵住:“老公公,您说的是何意思,伯祺被歹人谋害,我们怕个什么!"
文豫章答道:“你不懂朝中的皇帝,即使我早已筹划好了一切,然而倘若皇帝真的查到些什么,我也管不着了!无论面对多大的风险,我都必须为我们儿子报仇雪恨!"
文豫章抬头凝视门外,面容显露出几分坚决。
可紧接着,他的脸色逐渐僵硬。
雨幕之中,模糊的人影逐渐显现,变得愈来愈清晰。
一行身着红底蟒袍的锦衣卫笔直站立在雨水之中,表情平静,无悲无喜,定定地瞪视着文豫章。
一股不祥的氛围渐渐在他心中弥漫。
文豫章身体微微发颤,整个身子都愣住不动了。
几个和尚团坐于文伯祺的灵柩前,诵读经文,为亡魂超度。
佛经深奥繁复,更或者,此刻的文豫章根本没有心思去聆听僧侣们的念诵。
当锦衣卫不请自来,突然出现在文府的庭院时,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他想不明白这些锦衣卫到底来这里有何企图,不过总觉得来者不善。
身为兵部的副职大臣,以及开国老将,其实他是无所畏惧的,特别是这次命案,他自己更是其中的受害者,因此更加不惧怕任何威胁。
但如果论害怕,文豫章仅有一个惧怕的事项,那就是他的儿子所做之事一旦为皇上看穿。
锦衣卫要查,是必然能够查得到的。
文豫章熟悉这支御林军,当初锦衣卫从御前护卫的称谓改为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他文豫章正是参与更名的重要人物。
他与锦衣卫有着不解之缘。
老爷子在干掉了胡惟庸和李善长这两个家伙后,他就把这支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锏收起来了,就像是藏起了一个不能见光的秘密。
接下来这五年啊,北方那边那个特务组织,除了搞定了一桩叫做周德兴的大案,就像是消失在人间一样,静悄悄的,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时间久了,很多人都差点忘了,老爷子手里其实还有这样一支可怕的力量,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一群锦衣卫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估摸着有十来个人,他们就像幽灵一样,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屋内。
春天刚来,寒意还没退去,天气忽冷忽热的,房间里烧的香,飘出来的烟雾看得格外清楚。
洪氏心里有点打鼓,她的脸蛋上满是担忧的神情。
她嫁进文家后,多少对朝廷的事儿有所耳闻,知道锦衣卫是干啥的,也知道这群人一出现,就没啥好事。
文豫章似乎感觉到了洪氏的恐慌,低声安慰她说:“别急,稳住。”
然后他又说,“去泡壶茶,我们有人来了。”
文豫章这个人可是经历过了生死的,就算见到锦衣卫也没啥好怕的,他依旧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样子。
他微微一摆手,旁边那些正在念经的和尚就赶紧降低了声音。
蒋璈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于是向后面示意了一下。
那名领头的锦衣卫把他的佩刀摸了一下,眼神坚定,随后其他人开始散开了。
接着,蒋璈带着两名小弟走到屋子的屋檐底下,他把雨伞收了起来,身上还在滴水呢,他却毫不在意,径直走向文家的中厅。
文豫章脸色还是那么悲痛,他还在沉溺在失去儿子的伤心中,见到蒋璈,他随便拱拱手说:“蒋指挥使,您这是公务吧?”
蒋璈点点头,本来他是想要赶走那群念经的和尚的,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
洪氏端着茶水走了过来,小心地递给了蒋璈。
蒋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把视线转向文豫章。
“文侍郎,我在来的路上,听见了茶馆和酒肆里人们都在谴责朱怀,这事儿跟你有关吧?”
文豫章一脸平静,摇头说道:“是是非非,自然有公论,凭我这个老朽又哪里能左右得了天下人的言论?蒋大人您这话可太给我抬举了,哈哈。”
“哦。”
虽然文豫章表面上镇定自若,但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蒋璈虽是客客气气的说话,但从他的话里总能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寒冷,而且他的眼神冷冷的,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文豫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问蒋璈:“蒋大人这次来是为了调查案情?这事连咱们皇上也关心了?”